这集越看越眼熟,看到片尾改编自 Alastair Reynolds的原著才想起来原来2012年11期的《科幻世界》就曾经刊登过原著小说,以下为全文
齐玛蓝
【美】阿拉斯泰尔•雷诺兹 陈日锋 译
第一周刚过,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小岛。游泳池周围的看台渐渐空荡起来。巨型观光飞船启程返回星际空间,那些艺术迷、评论员和批评家都在威尼斯收拾行李。他们心中的失望之情像沼气一样弥漫了整个游泳池。
我是留在穆尔耶克 星球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此时,我已经站在看台上看了几个小时,眯着眼斜视着水面反射的光芒。那是一种令人胆寒的蓝色光芒。在我的下方,齐玛拖着苍白而疲惫的身躯,从游泳池的一头游到另一头。乍一看,你还真会把他错当成一具漂浮的尸体。当他游泳时,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将他的故事讲给其他人听。我努力回忆我在火星工作的那家报社名字,那是我第一次在报社工作。这家报社付给我的工资没有大报社高,但是我隐隐觉得自己喜欢回到曾经工作的地方。我在那家报社工作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查询了我的备忘录助手 ,想查到报社的名字。我大概已经查询了几百次,但是备忘录助手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自己前天已经彻底放弃了备忘录助手。
“现在得靠你自己了,凯莉。”我对自己说道,“赶紧习惯吧。”
游泳池里,齐玛已经游到了另一端,开始折返向我这边游过来……
两周前的一个中午,我正坐在圣马可广场品尝咖啡,观赏着广场上白色的雕像与汉白玉钟塔。
威尼斯的上空密集地停泊着一艘艘星际飞船。飞船的船舷装满了巨大的全反射发光面板,把飞船的颜色跟天空的真实颜色统一起来。
这样的景象让我想起了一幅画作。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位前卫的画家,专攻空间扭曲透视立体图,比如永无止境的瀑布、相互连结的蜥蜴。我在头脑里回忆出这幅画大致的样子,然后发送给备忘录助手,让它查一查这幅画的名字。可是,它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我喝完了咖啡准备结账。
我来到这样一个汉白玉砌成的威尼斯,主要为了目睹齐玛最后一幅作品的揭幕式。多年来我一直对这位艺术家很感兴趣,希望能争取到一次采访他的机会。不巧的是,几千个同行都和我有着相同的想法。其实同行竞争是次要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齐玛过去从来不接受采访。齐玛通知我们所有记者都到穆尔耶克星球来。我们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几乎完全被海水浸泡的世界。穆尔耶克星球唯一出名的就是它拥有第171个已知的水城威尼斯的复制品,而且它是仅有的三个完全用汉白玉砌成的复制品之一。齐玛选择穆尔耶克星球来放置他的最后一幅作品,而且他准备在这里退休养老,永久地离开公众的视野。
咖啡店侍者突然放了一张折叠的卡片在我的桌上。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举起了那张卡片,想看看总共花了多少钱。我以为它是账单,可我仔细一看,却发现这是一张小小的印有烫金斜体字的蓝色卡片。卡片上的蓝色非常精细,而且呈粉末状,很明显这种是齐玛自己创造的标志性宝石蓝。这张卡片的收信人是我——凯莉•克莱,上面写着齐玛要和我谈谈揭幕式。 卡片上还说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必须在两个小时之内到里亚托桥报到。
如果感兴趣?我当然感兴趣了。
卡片上规定,不允许带任何记录材料,甚至包括笔和纸。卡片的末尾还提到,我点的咖啡已经有人买单了。我差点厚着脸皮再点一杯咖啡,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我到达里亚托桥底时候,齐玛的机器佣人已经在那儿等候。机器佣人的外表是人形的玻璃罩,玻璃罩里面是复杂的机械构造,不时发出氖光。它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温柔地问:“你是克莱小姐吧?既然你来了,我们就赶紧出发吧。”
机器佣人护送我上了停在水边的舷梯,我的备忘录助手紧紧跟着我,扒在我的肩上。舷梯的另一头连着一架等候多时的气垫运输机。这架运输机悬浮在水面上,离水面将近1米。机器佣人带着我走进后面的包间。我的备忘录助手也想跟着进来,却被机器佣人抬手制止。
“恐怕你不能带着它,不允许带记录工具,记得吗?”
我看着这个带着金属光泽的绿色蜂鸟——我的备忘录机器人,努力回忆上次我离开它的监护是什么时候。
“把它留下?”
“它待在这里很安全,等到傍晚你回到这里的时候,还能找到它。”
“如果我说不呢?”
“如果你坚持,你恐怕就不能和齐玛先生见面了。”
这个机器佣人肯定不会在这儿闲逛一下午等我做出回应。一想到要离开备忘录助手,我就感觉浑身拔凉拔凉的。但是我实在太想要采访齐玛了,就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我让备忘录机器人待在这里,直到我回来。
这个服从的小家伙迅速地飞走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泛着金属光泽的绿色闪电。看着它的离开,我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跟着离开了。我坐了下来,座位上的玻璃罩把我整个人都罩了进去。我明显感到运输机正在加速前进。
我们下方的威尼斯变得倾斜,然后迅速地消失在地平线上。
我发出一个测试命令,询问备忘录机器人我是在哪个星球上庆祝自己的七百岁生日的。没有任何回应:我已经超出了它的监护范围。我只能依靠自身严重超龄的记忆,得不到任何帮助。
我把自己的身体向前倾:“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好意思,他没有告诉我。”机器佣人回答,它的头后面出现了一张脸。“但是如果你感觉不舒服,我们会立即把你送回威尼斯。”
“我现在感觉很好。谁还拿到了蓝色邀请卡片?”
“据我所知,只有你一个。”
“如果我拒绝了呢?你是不是应该再找一个人?”
“不,”机器佣人回答,“不要再瞎猜了,让我们一起面对,克莱小姐。你肯定不会拒绝他的。”
在飞行途中,输送机在海面上激起阵阵波涛,留下了一道泡沫形成的路线。这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刷子,在涂了颜料但是还没干的汉白玉上画了一道杠,把颜料下面的白低给露了出来。我接受了齐玛的邀请,直奔前方的地平线。我心里一直在思考,齐玛的标志性蓝色究竟是接近天空的颜色,还是更接近大海的颜色。对比这两种颜色,我觉得邀请卡上的颜色让我眼前一亮。
齐玛蓝!这种颜色非常精确,从科学的角度分析,必须要测量它的光谱带宽和强度,才能把它分辨出来。
如果你是一个画家,你肯定会根据光谱带宽和强度混合出一系列的颜色。但是没有人能混合出齐玛蓝,除非他们计算出了齐玛的颜色参数。
齐玛刚刚进入公众视野的时候,他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了。他的身体接受了最彻底的改造,即使不穿防护服他,也能应付极端严酷的环境。从远处看,齐玛就是一个身材极好的男人,穿着紧身连体衣裤。只有走近看才会意识到,他根本没穿衣服,表面的那一层其实是他的皮肤。
他的整个身体被一种合成材料覆盖,这种合成材料会根据他的心情和周围的环境变换颜色和纹理。如果在社交场合,他的皮肤就会变成礼服。而且这种皮肤能够抵御巨大的压力。如果他想体验一下真空状态,这层皮肤会控制住他的自身压力,不会发生爆炸;如果他要到巨型气态行星上去游览一番,这层皮肤又能抵御住外部极强的挤压。他的皮肤不但刀枪不入,而且能将全方位的感知准确地传递给大脑。更厉害的是,他根本无需呼吸,因为他的整个心血管循环系统已经被封闭的自循环生命维持系统替代。他无需吃喝,无需处理体内垃圾。纳米级的微型修复机器人遍布身体,使他能够忍受在几分钟内足以杀死一个普通人的辐射。
有了这身足以经受任何极端环境的无敌盔甲,齐玛能够到他想要去的任何地方吸取灵感,不管那里的环境有多么恶劣。他能在星际空间自由翱翔,能钻进恒星的表面探索,或者到完全由灼热岩浆覆盖的行星游荡。他的眼睛被高性能的摄像头所取代。这种摄像头能够获取跨度极大的电磁频谱,远远超过了可见光的范围。这两个摄像头通过非常复杂的处理模块连接到他的大脑中。
他的大脑中还安装了一个神经突触混合桥接器,他可以把视频数据当成音乐来听,把交响乐当成某种奇妙的色彩来看。他的皮肤还具备天线的功能,能让他感知电场的变化。如果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可以把一定数量的机器互联起来,变成一个超级云计算系统,然后从中获取数据。
正因为浑身上下都被如此强大的技术武装起来,齐玛的画作极具创造性,深深地吸引了人们的眼球,让所有人欲罢不能。他画的风景地貌和星系的作品,品质都超乎想象,令人叹为观止。这些画作充满了光彩夺目的颜色,并且运用了高超的空间扭曲透视技巧。更让人惊叹的是,他的作品从来不用传统的绘画材料,都是那种面积极大的作品。这种画作很快吸引了一大群严谨的收藏家。齐玛的一小部分画作被他们买下变成私人藏品,而大部分作品都存在于公共的星际空间中,这些画作闪耀了整个银河系。这些画作横跨几十米。尽管篇幅很大,但是所有的细节都清晰到视觉的极限。大部分的画作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齐玛不需要睡觉,所以他可以不间断地工作,直到整幅画作彻底完成。
不可否认,这些画作给人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无论是从构图的角度还是技法的角度来看,他们都是无可非议的杰作。但是这些作品总让人感到一丝寒意,有时甚至让人不寒而栗。因为这些画作所画的风景地貌根本没有人见过,完全是从画家自己的视角描绘出来的。
除了这一丝寒意,总体来说这些画还是相当棒的,但我家里从来都没有悬挂他的画作。
很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的作品,而且齐玛也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画作都卖出去。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只是因为齐玛很有名才买了这些作品?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懂得这些作品的内在价值而去收藏它们?
当我第一次注意到齐玛,我就有了这样的疑问。我觉得他是矫揉造作,对他并不感兴趣:如果他或者他的画作发生了其他事情,我倒觉得值得写篇报道。
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了,但是其他人——包括我在内——却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
有一次,齐玛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创作了一幅画。当他展示这幅画作的时候,人们发现这幅画作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这是一幅漩涡星云的作品,以一颗无空气的小行星作为观察点。在这颗小行星上某座火山口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正方形遮盖住了星云的一部分。乍一看,就像是齐玛先把整个画布用蓝色刷了一遍,然后在上面画星云的时候,故意留下这么一块正方形没有画。这个正方形是空心的,没有任何细节表明它和整个景观或者背景有什么联系。它没有投射阴影,而且跟周围的颜色之间没有任何渐变。但是这个正方形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画上去的:因为通过近距离检查可以发现它确实是用颜料在火山口的上方画出来的。这肯定带有某种深意。
而这个正方形只是个开始。在这之后,齐玛向外界展示的所有画作上,都带有一个类似的几何图形。每幅画作的构图中都嵌入了一个正方形、三角形、椭圆形或者其他的图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才发现每幅画上的几何图形所涂的蓝色都是完全一样的。
这就是齐玛蓝,就和我收到的那张镶有金字的卡片所带的蓝色完全一样。
又过了几十年,这种抽象的图形逐渐变成了他的主流作品,把构图的其他元素全部挤了出去。宇宙远景的尽头变成了一个狭窄的边框,再用几个空白的圆圈、三角形、长方形与之配合起来。他的早期作品都是以丰富的笔触、浓墨重彩的多层铺垫作为典型的特征,如今却变成用光滑的镜面打底的蓝色图形。
很多买家被齐玛这种抽象的蓝色图形吓到了,逐渐远离了他。很快齐玛又推出了他的第一幅完全由单一蓝色构成的画作。这幅画作非常巨大,大得足够覆盖一座千层大楼的侧面。人们普遍认为齐玛已经江郎才尽,再也画不出精美的作品了。
他们实在是错得离谱。
当我们靠近一个小岛的时候,我感觉到运输机在减速。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这座小岛都是整片海域唯一的地貌特征。
“你是第一个看到这个小岛的人。”机器佣人说,“岛的上空被一片扭曲的屏幕遮住了,从太空根本看不到这座岛。”
这座小岛方圆一公里,海拔很低,整个外形有点像乌龟,周围被一道狭窄的白色沙滩环绕。岛的中心附近有一块高地,这块高地上所有的草木都被清理掉了,留下了一块近似矩形的空地。我辨认出这片空地上有一小块区域很平坦,而且反射出蓝光,周围似乎被一排分层布置的看台包围着。
运输机降低了高度,也减慢了速度,不断地上下起伏,直到慢慢地停在那片被看台包围的区域外面。紧挨着停机坪的是一座由白色鹅卵石砌成的低矮小屋,在来的路上我还真没注意到。
机器佣人先走下台阶,然后帮助我下了运输机。
“齐玛马上就到。”它说完又回到了运输机。运输机载着它迅速地消失在天边。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很脆弱。一阵海风吹了过来,把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里。太阳逐渐西沉,直奔地平线而去。天气很快就会变冷。就在我开始有点恐慌的时候,一个男人钻出了小屋,轻快地搓了搓手。他沿着一条铺着石子的小路向我走来。
“很高兴你能来这里,凯莉。”
这位当然就是齐玛了。我刚刚还怀疑他不会露面了,真是个愚蠢的想法。
“嗨。”我结结巴巴地说。
齐玛很有风度地伸出了他的手。我握着他的手,能够轻微地感觉到他身上人造皮肤的纹理。今天他皮肤的呈银灰色。
“让我们到阳台上坐坐。看夕阳的感觉真好,不是吗?”
“好。”我答应道。
他转过身去,领着我走向小屋。跟着他走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到在他银灰色的皮肤下面肌肉不断地隆起。他背部的皮肤上似乎有鳞片在闪光,估计是马赛克或者反射芯片。 他强壮地像头黑豹,而且身材好得像雕像。他其实长得挺帅,更不用说他能变出这么多花样,然而我却从来没听说他跟谁谈过恋爱,连这方面的绯闻都没有。艺术是他生命的全部。
我跟着他,感觉自己很笨拙,甚至有点口吃。齐玛领着我走进了小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式的厨房和一个老式的休闲室,屋子里放满了古老的家具和摆设,大概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一路飞来感觉怎么样?”
“好。”
他突然停住了,转过头看着我。“我都忘了检查了……我的机器佣人有没有强调不能携带备忘录助手?”
“有。”
“很好。我只想跟你这个人谈,凯莉,而不是什么录音设备。”
“我?”
他脸上戴的银灰色面具形成了一个搞笑的表情。“呵呵,你就不能说句长一点儿的话吗,怎么回答都是一个字?”
“呃……”
“放松。”他说,“我让你到这儿来,不是考验你、羞辱你,或者对你做其他事。不是什么圈套,你在这儿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半夜就会回到威尼斯。”
“我很好。”我说,“就是有点儿激动,就像是追星族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偶像。”
“呵呵,你没必要这样。我不可能是你见到的第一位社会名流吧,是吗?”
“当然不是了,只是……”
“人们觉得我很吓人。”他说,“他们最终还是习惯了,然后想要知道我这么小题大作究竟为了什么。”
“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一直都是很友好地邀请我采访。”齐玛回答。
“别开玩笑了。”
“好吧,除了你很友好之外,也有其他一些原因。这些年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大部分报道。很多人都很信任你,特别是那些即将离开人世的人们。因为你如实地记录了采访的内容,不带任何虚假的成分。”
“你找我是来谈退休的事,不是谈临终的事吧。”
“其实都一样,反正要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凯莉,我觉得你写的文章都很真实。我从来没注意到有人声称你写的文章歪曲事实。”
“我一直都是这样。”我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带着备忘录助手的原因,这样就没人否认自己说过的话。”
“带不带备忘录助手不会影响你对我的报道。”齐玛说。
我警觉地看着他。“肯定有其他原因,要不然你怎么会只选我一个了?”
“我只想帮帮你。”他说。
人们常常谈起齐玛的蓝色时代,就是指他创作巨幅画作的时代。说巨幅可真不是吹的。他创作的画作尺寸特别大,大得足以覆盖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和市民广场,甚至从外太空轨道上都能看到。放眼整个银河系,居然还有20公里高的蓝色画卷。这些画一般建在私人的海岛上,像塔一样直插云霄;有的甚至直接放在暴风雨肆掠的大海上。创作这些画作的经费从来都不是问题,因为齐玛身边有一大堆赞助商,争先恐后地抢夺他最新最大的作品的赞助权。齐玛创作的巨幅画作越来越大,后来居然需要很复杂的高科技机械设备固定,防止画作因为重力或者天气的影响而损坏。这些巨型机械设备穿过了所在行星的整个大气层,一直延伸到外太空,自身还发出微弱的光。画作被弯曲成一定的角度,让那些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在行星上就能看到,他们会发现整个视野都被蓝色占据。齐玛实在是太出名了,就连对艺术毫无兴趣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是那个创造巨型蓝色建筑物的古怪半机械人,那个从来不声明或者暗示自己艺术作品内涵的画家。
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齐玛越来越能折腾,后来连行星都无法容纳这么笨重的巨型画作了。齐玛干脆搬到星际空间里,锻造出了方圆几万公里的蓝色画卷。这些画卷可以在太空中自由漂浮。而且他不再用画笔和颜料了,而是雇佣了采矿机器人舰队,把小行星炸碎,把碎片作为原料来作画。赞助商的财力已经远远不够了,而是各个恒星系经济体来争夺齐玛作品的展览权。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重新对齐玛有了兴趣。我出席了他的一个“月亮包裹”项目的新闻发布会,项目计划在整个星球周围建造外壳,形成一个有盖子的蓝色容器,就像是一顶帽子放进盒子里。两个月之后,他在行星的整个赤道带释放了大量的蓝色气体,当时我也在场。六个月后,他在一颗掠日彗星的表面增加了某种蓝色的化学物质,如此一来这颗彗星就能拖着齐玛蓝的尾巴跨越整个太阳系。但我觉得这些新闻并不值得做文章。我一次次地邀请他接受采访,但是一次次地被回绝。我所知道的就是齐玛对蓝色的痴迷已经超过了艺术创作本身。但是如果不能彻底地理解他的这种痴迷,就不能写出真正有意义的报道,顶多是奇闻异事。
我从来不写奇闻异事。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当然还有几百万个同行也一直在等待。所以一听说齐玛的最后一件作品将在穆尔耶克星球的威尼斯揭幕,我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我并不期待能够采访到他,或者对他的作品有什么新的见解。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到场亲眼见证。
我们走上楼梯,穿过滑动玻璃门,来到了阳台上。阳台上有一张白色的桌子,两边各放了一张朴素的椅子。桌上还放了几瓶酒和一盘水果。在这个没有栏杆的阳台上极目远眺,除了我所在的这块险峻的不毛之地,只能看到一望无边的大海,与天相接。海面上风平浪静,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整个海面就像是一枚银币。
齐玛示意我坐下,他手里拿着两瓶葡萄酒,还在那儿晃悠。
“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凯莉?”
我张开嘴想要回答,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通常情况下,在别人提问后、我回答前的一瞬间,备忘录助手会默默地帮我做出选择。没有备忘录助手的提示,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停顿了。
“我猜是红酒,”齐玛。“除非你强烈反对。”
“并不是我不能自己决定这些事情。”我说。
齐玛给我倒了一杯红酒,然后举起杯子对着天空,看看红酒的品质。“当然不是。”他说。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补充道。
“但是不应该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他说,“几百年前,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就是这样的吗?”
“你的意思是那种自然的方式。”
齐玛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当然他不会喝的,只是闻了闻酒香。“是的。”
“可是我已经活了一千年了,这本身就不自然啊。”我说,“我的机体觉记忆在七百年前就已经到了饱和点,我的脑袋就像一个放了太多家具的房子。想要搬进去一些东西,你就必须先把一些东西搬出来。”“我们还是先回到酒的问题上。”齐玛说。“通常情况下,你必须依赖备忘录助手的建议,对不对?”
我耸耸肩说:“是的,”
“备忘录助手是不是总是选择两种可能性中的特定一种?比如说总是选红葡萄酒,或者总是选白葡萄酒?”
“不是这么简单化。”我说,“如果我对其中一种酒的偏好更强烈,那么备忘录助手肯定会一直推荐我这种酒。但是我对葡萄酒并没有偏好。有时我喜欢红葡萄酒,有时我又喜欢白葡萄酒。还有的时候,两种酒我都不想要。”我希望自己的挫败感不要那么明显。除了谈谈蓝色卡片、雇佣机器人以及运输机这一系列精心策划的谜语,我最不想和齐玛谈论的就是我自己并不完整的记忆。
“那么就是随机选择喽?”,他问道。“备忘录助手会不会就这么随便选择红葡萄酒或者白葡萄酒呢?”
“不是,也不是这样的。备忘录助手已经跟了我几百年了。它已经看见我在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场合,喝了成千上万次葡萄酒。它知道根据最高的可靠程度,给出一系列参数,然后计算出什么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然后你会无条件地接受它的建议?”
我啜了一口红酒。“当然。如果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具有自由意志,而去违背它的建议,那么我是不是有点太孩子气了?不管怎么说,根据它的建议进行选择,更能让我感到满意。”
“但是这样的话你的整个人生不就成了一系列可以预见的反馈吗?除非你忽略它的建议。”
“也许是吧。”我说,“但也没那么糟糕吧?只要我开心,我才不管了。”
“我不是有意为难你。”齐玛说。他微笑着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在质问了我一系列问题之后,他想舒缓一下紧张的气氛。“现在拥有备忘录助手的人也不是很多吧?”
“我不知道。”我说,
“不超过整个银河系人口的百分之一吧。”齐玛又闻了闻他的葡萄酒,透过玻璃杯看着天空。“外面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接受了备忘录助手,都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
“让机器管理一千年的记忆,这有什么不可?“我反问道。
“但是另外一种机器,”齐玛说,“神经移植,完全整合进参与者的自我感觉。和生物性记忆融为一体,无法分辨。你不需要询问备忘录助手如何选择酒;你也不需要等待确认的提示。你肯定懂的。”
“这两种又有什么区别了?我允许我的经历被一个无论到哪里都陪伴着我的机器记录。这台机器从来没有遗漏任何事情,而且它回复我的查询是如此的高效,以至于现在几乎每件事我都要问它。”
“机器很容易损坏。”
“它每隔一定时间就会备份数据。而且它总不会比我脑袋里的一大堆神经移植模块更容易损坏吧。对不起冒犯了你,但是机器容易损坏这个反对的理由实在不合理。”
“当然你是对的。但是对于备忘录助手有更深层次的争论。它太完美了。它不知道如何失真或者遗忘。”“它不就应该这样吗?”
“不对!当你在几百年后用自己的头脑回忆起我和你的这段对话,肯定有一些事情会记错了。而这些记错的部分也会变成你记忆中的一部分,记错的每个细节会逐渐强化成回忆。一千年之后了,你对这段对话的回忆可能跟真实情况就大相径庭了。然而那时你肯定会发誓,你的回忆是准确的。”
“但是如果有备忘录助手陪在我的身边,我就能事无巨细地把事情的真相完整地记录下来。”
“你会的,”齐玛说,“但那不是活生生的记忆。那只是摄影,一个机械记忆的过程。整个记忆里缺乏想象,没有给选择性的遗忘留下任何余地。”他又给我满上了一杯酒。“想象一下,像今天下午这样的场合,你因为某个原因坐在外面,你必须要决定是选择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还不能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就这么一次,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被人说服去选择白葡萄酒——正好违背了备忘录助手的判断——而且喝了之后你还感觉很好。每件事都被奇妙地组合在一起:这段谈话、夕阳西下的氛围、壮丽的风景、微醺的快感。一个完美的下午逐渐变成了完美的傍晚。”
“这跟我选择什么酒没什么关系吧。”我说。
“确实没有,”齐玛赞同道。“备忘录助手肯定不会把这样一个令人开心的阴差阳错当成是一种特例,应该把这个特例单独记录下来,供下次参考。这样一个小小的偏差并不会对它的预测模型产生任何重要的影响。下次,它还是会让你选择红酒。”
我感觉内心突然一阵刺痛,非常不舒服。“但是人类的记忆并不是那样工作的。” “没错,人类的记忆会牢记这个例外,并且标记上重要意义。它会放大今天下午记忆中吸引人的部分,抑制住不开心的部分:苍蝇一直在你脸周围嗡嗡叫、你在搭船回家时的焦虑心情、以及你知道今天早上不得不去买生日礼物。你所记住的是金色的光辉照耀下的安宁。下一次,你可以随便选择白葡萄酒还是红葡萄酒。以后都随你选。整个行为模式都会因为这个细小的偏差而改变。备忘录助手绝不会容忍那样的事发生。你只有违背它的建议很多次,它才会非常吝啬地更新它的数据模型,然后它才会开始建议你选择白葡萄。”
“没错。”我说,但我还是希望齐玛能多谈谈他自己,而不是我。“但是移植的人工记忆与外部的人工记忆究竟有多少实际的区别?”
“简直是天渊之别。”齐玛说,“存储在备忘录助手里的记忆会被永久地记住。不管你询问它多少次,它都不会强化或者忽略每一个细节。但是移植的人工记忆不一样。他们被无缝地整合进生物记忆,移植了人工记忆的人根本区分不了哪些是人工记忆、哪些是生物记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移植的人工记忆具备必要的可塑性、易变性,并且会产生错误和失真。”
“易错性。”我说,“但是没有易错性就没有艺术,没有艺术就没有事实。”齐玛继续说道。
“易错性指引事实?这个说法真不错。”我感觉很意外。
“我所说的事实是指更高层次的、比喻意义上的事实。那个金色的下午?那确实是事实。你所记住的苍蝇不会附加任何物质上的意义。它会被提取出来从记忆中分离。”
“没有下午就没有苍蝇。”我说。最终我的耐心已经到达了爆发的极限。“我很感激你能邀请我倒这儿来。但是我到这儿来不是来听你给我讲如何选择人工记忆的。我觉得总该谈点其他事情吧。”
“实际上我要跟你谈的内容最终都会归结到这一点上。不仅关系到我,而且关系到你。”他放下玻璃杯。“我们去散散步,好吗?我要带你去看看游泳池。”
“太阳已经下山了。”我说。
齐玛笑着说:“太阳总会升起的。”
他带着我从另外一条路线穿过了屋子,从另一扇门离开。在两堵白色石头砌成的墙之间,一条崎岖的山路慢慢爬上山坡,整条路都沐浴在金色的余晖中。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那块平整的高地,就是乘坐运输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高地。这里还真被看台围绕着:30米高的阶梯状结构,看台后面有楼梯直通各层。齐玛带着我走进看台下方的阴影处,然后穿过了一道私人入口,进入了那块封闭的区域。我来时看见的那块蓝色区域,实际上是一个不太大的长方形游泳池,里面的水被排干了。 齐玛领着我来到游泳池的边缘。
“一个游泳池。”我说,“你不会开玩笑吧。建这么多看台就是为了这个游泳池?”
“这就是揭幕式举办的地方。”齐玛说。“我将在这里揭开我的最后一件作品,然后从公共生活中退休。”
游泳池还没有全部完成。在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小型的黄色机器人还在那里帖瓷砖。靠近我们这边的部分都已经贴好了瓷砖,但我还是发现有些地方的瓷砖有破损或者裂痕。夕阳的余晖有些暗淡,我也看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阴影中,但是那些瓷砖的颜色看上去跟齐玛蓝非常接近。
“跟那些能占据整个星球的画作相比,这是不是有点档次太低了?”我问道。
“对我来说不是这样。”齐玛说。“对我来说,这里是探索结束的地方。这里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个寒碜的游泳池?”
“这不仅仅是一个古老的游泳池。”他说。
他和我一起绕着小岛散步。太阳即将沉入大海,一切颜色都变得苍白。
“过去我的画作的灵感来源于心灵。”齐玛说。“我之所以画出那么大规模的画作,是因为那是主题的需要。”
“画得非常棒。”我说。
“那只能算是苦力活。巨大、花哨、流行,但根本没有灵魂。就是因为这些画的灵感来源于心灵,所以画得并不好。”我什么都没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他的作品就是这样的:壮丽但缺乏人性,而且齐玛身体上的机械化改造必然给他的作品带来某种独特性。就像是人们赞扬某个作品,只是因为它是某人用嘴咬着笔画的。齐玛的画之所以被人赞扬,只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正常人”。
“我的作品并不能告诉人们宇宙的某种讯息,因为宇宙本身并不会透露任何讯息。更重要的是,我的作品也不会透露任何关于我的情况。这些画跟我能在真空中走、在液氮海洋里游泳有什么关系?跟我能够看见紫外线、感知电磁场又有什么关系?在我身上实施的改造是极端残忍的。这些改造不能给我带来任何东西,就像是一个远程观测无人机并不能变成艺术家。
“我觉得你对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我说。
“一点都不。我能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曾经创造出一些有价值的事物。但是它的发生是我完全预料不到的。”
“你指的是齐玛蓝?”
“齐玛蓝,”他点点头说。“它的出现是个意外:在一幅差不多完成的画布上用错了颜色。一块苍白的污点,颜色介于宝石蓝与墨绿色之间。然而这块污点似乎是带了电的,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短路了,激起了某种强烈的、原始的记忆。我有一种感觉:这种颜色曾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记忆?”
“我不知道。我感觉到的就是这种颜色在跟我说话,就好像我花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才找到了它,把它解放出来。”他想了一会儿。“这种蓝色肯定代表着某种事物。一千年前,伊夫•克莱因曾经说过蓝色就是颜色中的精华,能够代表其他所有的颜色。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花费了整整一生去寻找童年记忆中的那抹独特的蓝色。后来,他绝望了,觉得根本就找不到这样的蓝色。如此精确的色调肯定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自然界可能就不存在这样的颜色。然而某一天,他却偶然地发现了它。那是自然历史博物馆里一个甲壳虫标本的颜色。他喜极而泣。”
“那你的齐玛蓝了?”我问,“也是甲壳虫的颜色?”
“不,”他说,“不是甲壳虫的颜色。但是我必须要知道答案,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必须要知道为什么这种蓝色对我有这么重要的意义,为什么它会控制了我的艺术创作。”
“你允许它控制自己?”我说。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随着这种蓝色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占优势,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答案了。我觉得只有把自己沉浸到这种颜色中,才能发现我渴望知道的所有事。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必须真正理解我自己。”
“那你理解了吗?”
“我理解我自己。”齐玛说。“但却不是我预计的那样。”
“你发现了什么?”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齐玛才慢慢回答。我们继续慢慢地向前走,我略微拖在他那肌肉发达的身体后面。天气开始变凉了,我真希望之前自己能有先见之明,带一件大衣。我考虑向齐玛借一件大衣,但我必须要专注,不能脱离齐玛的思路,不然都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头的。闭上嘴永远都是工作中最艰难的部分。
“我们刚刚谈过记忆的易错性。”他说。
“是的。”
“我自己的记忆并不完整。从移植了人工记忆之后的每件事我都记得,但这段时间只是我人生中最近的三百年。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止三百岁,但是移植之前的人生,我只记得一些片段。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些破碎的记忆重新组合起来。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缕橙色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我知道自己必须深入挖掘那段过去,才能真正理解齐玛蓝的特殊意义。”
“那你挖掘到什么程度?”
“就像是考古一样,”他说,“我必须从记忆中最早的可靠事件中找线索,就是在我植入了人工记忆之后的短暂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我的记忆回到了哈尔科夫8号星球,那是位于格尔林湾星区的一颗行星,距离这里有一万九千光年。那里我唯一记得是一个我认识的男人的名字——科巴哥。”
科巴哥我是没听说过,但是格尔林湾我还是知道的,不用查询备忘录助手都知道。那是银河系里一片拥有六百个可居住行星系、由三大经济势力掌控的星域。在格尔林湾,正规的星际法律完全不适用。那里完全是亡命之徒的领地。
“哈尔科夫8号星球专门提供一种产品。”齐玛说。整个星球都在提供其他地方根本得不到的私人医疗服务。那就是非法神经机械改造。”
“那里就是你……”我没敢继续说。
“对,在那里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齐玛说。“当然离开了哈尔科夫8号星球之后我还进一步强化了身体——增强我对极端环境的适应性、提高我的各种感知能力——但是我内在的部分就是躺在科巴哥诊所的手术台上完成的。”
“所以在你到哈尔科夫8号星球之前,你是个普通人?”我问。
“这个问题正是最难搞清楚的部分。”“回到哈尔科夫8号星球,我自然想找到科巴哥。只有得到他的帮助,我才能把头脑里的那些记忆碎片整合起来。科巴哥已经离开,到格尔林湾的其他地方隐居起来了。那个诊所还在,只不过现在是他的孙子在经营。”
“我打赌他一定不肯说。”
“没错,他劝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很庆幸,我还是有点手段的,威逼利诱。”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最终他同意打开诊所的历史记录,查看当年他的爷爷接见我的记录。”
我们拐了一个弯。天空和大海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无法分辨的灰色,没有一丝蓝色的踪影。 “发生了什么事?”
“记录表明,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齐玛说。他停顿了一下,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在我到达诊所之前,齐玛根本不存在。”
这时我恨不得赶紧找回我的备忘录助手,哪怕身边有古老的笔和本子也好啊。可惜除了我自己的记忆,什么都用不了。我皱了皱眉头,希望能让自己的记忆更努力地工作。
“那你是什么呢?”“一台机器,”他说。“一个很复杂的机器人,具有自主智能的机器人。到达哈尔科夫8号星球的时候,我已经几百岁了,但是完全具备合法的独立性。”
“不会吧。”我摇了摇头。“你顶多就是个装有机器零件的人,怎么可能是机器呢?” “诊所里的记录非常清晰。我来到诊所的时候就是个机器人。一个男性外表的机器人,如假包换的机器。我被彻底拆散,我的核心认知功能被整合进了一个快速生长的生物宿主的身体内。”他用一根手指敲了敲他的脑壳。“这里面有大量的有机材料,也有大量的神经机械系统。里面错综复杂,搞不清从来开始,从哪儿结束。甚至搞不清哪个是主机系统,哪个是辅助系统。”
我看着这个站在我旁边的躯体,不得不迫使自己的思维发生跳跃:不能再把他当成是人了,只能把他当作是机器——一台由细胞组成的柔软的机器。可我做不到,一下子很难接受。
我停下了脚步“诊所有可能骗你的呀。”
“我不这么认为。不让我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更开心。”
“就算这样。”我说,“总得有证据……”
“那些就是事实,很容易证实。我检查了哈尔科夫8号星球海关出入境记录,发现在做手术的几个月前,有一个具备自主独立性的机器人进入了星球的大气层。”
“不一定就是你啊。”
“在这前后几十年,就没有其他机器人靠近过这个星球。那个机器人就是我。而且记录上还显示了这个机器人的始发港。”
“始发港在哪里?”
“格尔林湾之外的一个星球,河口群岛星区的临潭3号。”
备忘录助手不在身边,就像是吃饭没了牙齿。“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认识那里。”我说。
“你大概不认识。你基本上不可能拜访这样的星球。根本没有光速飞船的航班到那里。我到那里唯一的目的就是……
“你去过哪里?”
“两次。一次是在哈尔科夫8号星球做手术之前,最近又去了一次,去搞清楚第一次去临潭3 号星球之前我在哪里。退一步说,各种线索变得越来越模糊。我问了无数次同样的问题、在各种数据库里查询同样的数据,最后我才知道我来自哪里。但那依然不是最终的答案。我去过太多的星球,其中的先后关系很难理顺。可是我一直没有放弃。”
“也一直在花钱吧。”
“没错,还有钱。”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花了无数的钱。”
“那么最终你发现了什么?”
“我跟踪线索一直回到了原点。到达哈尔科夫8号星球的时候,我已经具备了与人类相同的智力,能够快速思考。但是我并不是一直都这么聪明、这么复杂。只要时间和环境允许,我的智能就会逐步增强。”
“自己增强自己?”
“后来是这样的。那是我具备了自主意识和法律独立性之后的事。不过要想获得自由,我也必须具备一定的智力。在这之前,我只是一台单纯的机器……类似于传家宝或者宠物。我被我的主人代代相传。他们不断给我增加新的东西,让我变得越来越聪明。”
“那你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开始于一个项目。”他回答。
齐玛带着我回到了游泳池。靠近赤道地区的夜晚来得很快,游泳池被看台上方的一排排人工灯光照得光彩夺目。刚才我们看见的机器人已经把最后一块地方的瓷砖都帖好了。
“游泳池已经准备好了。”齐玛说。“明天它就会被封闭起来,后天它就会注满水。我会一直循环里面的水,直到游泳池足够清澈。”
“然后呢?”
“我会准备好我的表演。”
在回游泳池的路上,齐玛已经把他的起源告诉了我,只要是他知道的,都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在我出生之前,齐玛就已经存在于地球上了。他是一个业余的机器人爱好者组装起来的。这个很有才能的年轻人对实用机器人技术特别感兴趣。在那些科技并不发达的岁月里,有很多的团队或者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人工智能的世纪难题。这个年轻人就是其中的一个。
感知、导航、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是这个年轻人最感兴趣的三个课题。他利用用废旧的工具箱、玩具、零件,组装了很多机器人。这些机器人的头脑——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头脑——是在废旧的电脑上运行简单程序,它们的记忆和处理速度实在有限。
年轻人的屋子里堆满了这些简单的机器,一有业余时间,他就开始捣鼓机器人。其中一个机器人就是一只长了八条粘性长腿的“蜘蛛”,能够在他屋子里的墙上爬来爬去,清扫相框里的灰尘、“蜘蛛”的另外一项功能就是抓苍蝇和蟑螂。它会把抓到的害虫全部消化,把消化产生的化学能作为自己的能源,驱动自己爬向屋子的其他地方。另外一个机器人用来给墙壁刷漆,它会根据季节的变换改变墙壁的颜色。
还有一个机器人住在他的游泳池里。
它在游泳池贴满瓷砖的池壁上爬上爬下,不停地清洁这些瓷砖。这个年轻人完全可以通过邮购公司买一个便宜的游泳池清洁机,但是他觉得自己设计一个这样的机器人更有趣。他根据自己新奇的设计思路,从草图开始亲自制作这个机器人。它给这个机器人装上了全彩视觉系统,能够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并且配备了足够先进的“大脑”,对视觉数据进行处理,输入它的环境数据模型。他允许这个机器人自己决定清洁游泳池的最佳策略。他还允许机器人自己选择什么时候清洁游泳池、什么时候通过它背部的太阳能电池进行充电。他在这个机器人身上灌输了原始的奖励观念。
制作这个游泳池清洁机器人的过程中,年轻人掌握了大量的机器人设计技术的原理。他运用这些原理,制作出了一系列其他的家用机器人,直到其中一个机器人——一个简单的家庭清洁机器人——变得十分强健,而且具有自主意识。这个年轻人就开了一家邮购公司,把这种机器人作为一种工具出售。机器人卖得很火。一年之后,年轻人又推出了预装配的家用机器人。这种机器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年轻人的公司逐渐成为了家用机器人市场的领先者。
在接下来的十年内,整个世界到处都有这些聪明的、热心的机器人的身影。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当年那个小小的游泳池清洁机器人。他把这个清洁机器人作为试验机,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增加新的软硬件。清洁机器人一直是他所有发明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遗弃或者淘汰的机器人。
当他去世的时候,他把游泳池清洁机器人传给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继承了父亲的事业,继续提高这个小机器人的智力。当她去世的时候,年轻人的外孙继续传承家族的传统。这个时候外孙已经住到火星上了。
“如果你还没猜到的话,我来告诉你这就是当初的那个游泳池,我把它搬到了这里。”齐玛说。
“始终都没有变?”我问道。
“它确实非常古老,但是瓷砖经受住了岁月的考验。寻找游泳池的过程中,最困难的工作就是找到它最初的地方。我不得不挖掉了两米深的表层土壤,才把它挖掘出来。它所在的地方曾经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硅谷。”
“这些瓷砖都配上了齐玛蓝。”我说。
“其实齐玛蓝就是这些瓷砖的颜色。”他很有礼貌地更正道,“齐玛蓝就是当初年轻人家里的游泳池瓷砖的颜色。”
“也是你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诞生的地方。我就是当年那个智力只够让自己绕着游泳池转的粗糙的小机器人。但这个游泳池才是我的世界。它是我知道的一切,也是我唯一要知道的一切。”
“那么现在呢?”我问道。其实我很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
“现在我要回家。”
他这么做的时候我就在场。那一天看台上座无虚席,大家都来看齐玛最后的表演。小岛的上空挤满了满了悬停的飞船。遮盖在小岛上的曲面屏幕已经关闭,连飞船上的看台都挤满了成千上万远道而来的目击者。他们站在飞船上就能看到游泳池,游泳池里的水像镜子一样平静、像杜松子酒一样清澈。他们看到齐玛站在游泳池的边缘,背上装满了像鳞片一样的太阳能电池板。没有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也没有人明白齐玛的举动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们期待在这个揭幕式上,齐玛会展出他所有作品中的王牌;然而现在他们只能迷惑地盯着游泳池。跟齐玛的那些大气磅礴的巨幅画作、那些把整个星球都包裹起来的蓝色画卷相比,这个小小的游泳池根本就不合格。他们一直在想,这个游泳池肯定是个障眼法。真正的作品——真正预示他退休的作品——一定在其他什么地方,只是现在还看不见,马上这幅鸿篇巨作就会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这就是他们想的。
只有我知道真相。当齐玛站在游泳池的边缘,周围被羁绊了他一生的蓝色包围着的时候,只有我知道真相。他已经告诉我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大脑中的高级功能将被慢慢地、有条不紊地关闭。关键是整个过程是不可逆转的:根本没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 但是他大脑中的一小部分还是会继续:一个只能识别自身存在的微小内核。这个内核只够他认知周围的环境、执行特定的任务,哪怕这个任务毫无意义。他永远都不需要离开游泳池了。太阳能电板给他提供了足够的能量。他不会变老,也不会生病。其他的机器人会照看他的小岛,保护这个游泳池,确保这个沉默而缓慢的游泳者不会受到天气和时间的破坏。
这一切会持续几个世纪、
几千年,然后是几百万年。
几百万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齐玛永远不会厌倦他的任务。在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厌倦的概念。他已经变成了纯粹经验 。
如果他在游泳池里游泳的时候体会到了某种快乐,那只能是一种几乎没有思维的快乐,就像是蜜蜂或者蝴蝶的快乐。但是对他来说,这样的快乐已经足够。对于当初在加利福利亚那个游泳池里的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对于一千年后在同一个游泳池里的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只不过这个游泳池已经搬到了银河系中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这个世界绕着另外一个太阳转动。
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这样的快乐让我记住了更多关于我们在岛上见面的情景,虽然我没有权利这么做。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不需要备忘录助手这样的心灵拐杖了,这跟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齐玛是对的:备忘录助手把我的生活变成了编写好的剧本,就像是一张设计好的图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它总是让我选择红葡萄酒,从来不选白葡萄酒。在搭乘光速飞船离开穆尔耶克的星球时候,我已经到诊所里植入了一系列神经记忆扩展模块。这些模块应该能用上四五百年。总有一天我将需要另一种解决方案,但我一定要穿过那个独特的助记桥。在解雇我的备忘录助手之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它的观察数据传输进了我扩展以后的记忆。我依然觉得它记录的所有事情似乎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生,但是每次回忆起来,这些记忆比其他的都清晰。它们发生了改变,变得柔和,而且精彩的地方变得更加闪耀。我估计这些记忆中的每个细节已经没那么准确了,但是就像齐玛说的那样:也许这就是关键。
我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让我采访。不仅仅是因为我写人物传记的方式他很喜欢,而且他希望能够帮助某个人向前进,不要像他一样。
我最终找到了写好了他的传记,并且把传记卖给了我工作的第一家报纸——《火星人编年史》。能回到过去待过的星球感觉真好,尤其是现在火星已经被人们迁移进了更温暖的轨道。
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但我总觉得齐玛的事情还没完,实在有点奇怪。
每过几十年,我都会登上开往穆尔耶克的光速飞船,走进那座闪闪发光的威尼斯的化身,乘坐运输机来到小岛上,和其他一些顽固的目击者一起坐到看台上。这些人和我一样,依然认为这位艺术大师会留下什么东西,给人们最后的惊喜。他们都读过我写的文章了,大部分人都读过,所以他们知道那个慢慢游着的躯体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依然不是成群结队地来。所以即使在极好的天气里,看台上却总是有点空旷和凄凉。但我从来没看见这些看台完全空过,我觉得这是某种神圣的誓约。一些人愿意接受这个誓约,但是大部分人永远都不会接受。
但这就是艺术。
昨天看完电视剧立刻找了原著小说来读,感觉其中很多设定其实电视剧限于篇幅都没有澄清,所以引发了各种讨论,这恐怕也是制作方想要的结果,越是看不明白,越容易着迷。而小说本身的结尾、剧情发展以及主旨还是相对比较清楚的。我在这里把小说里的设定总结一下,还没看电视剧的慎点;想自己看小说的(很短)在apple store上可以买,就叫Beyond the Aquila Rift (《天鹰座裂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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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超光速旅行的机制:片中类似虫洞的东西在小说中称作aperture(光圈、光孔),是某一个超高级外星文明在N久之前发明的。使用aperture旅行和虫洞根本机制不同,并不能瞬间抵达另一个空间,而是帮助飞船以平均1000光速的速度移动。由此看来,aperture更像是一条“高速公路”入口,远距离的旅行依然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但问题在于,这个外星文明早就已经消失了,没有人知道aperture到底是如何运作的,人类花了几百年也只学会了如何使用而已。而启动一个aperture达到其它的aperture需要特定的、非常复杂的指令,被称作rune(路尼、咒文)。人类成功解读了一部分的符号,并使用AI来编写指令。但AI的精准度不高,旅程中使用超过一个aperture就很容易出现偏差,因此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人类成为了“syntax runners(句法师)”,用一种类似直觉的方式来修订AI编写的指令,以便大量节省旅途的时间。电视剧里的Suzy就是承担这份工作的。
2)关于Local Bubble(本地泡)的概念:银河系中大部分的空间由星际物质(星际气体+星际尘埃)所占据,而超新星爆炸所引发的推力在星际物质中吹起了“气泡”,太阳系就处在这样一个气泡中,人类将其所处气泡称为Local Bubble。当然在其外部还有别的气泡,气泡与气泡之间还会相交、相联。而反之,在星际物质密度过高的地方,光线难以穿过,无法观测,形成所谓“裂隙”,天鹰座裂隙便是其中之一。Aperture形成的复杂网络只在气泡内部存在(其实并不尽然,下文将提到),因此人类可以在Local Bubble中旅行,甚至通过气泡相联的部分达到别的气泡,然而想要直接驶出气泡则是天方夜谭,因为没有“路”了,只靠飞行器本身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在星际间旅行。银河系中有着不知多少被“高速路”所缠绕的气泡群,它们彼此之间互不接触。天鹰座裂隙处在我们的Local Bubble边缘,是人类所能到达最远的地方。那么“天鹰座裂隙之外”也就成为了 “时空之外”、“世界之外”的代名词,一旦到达那里(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就再也没有返回的可能性。
3)关于Blue Goose号偏离航线的原因及后果:男主Thom的飞船之所以会“走错路”,一方面是因为Arkangel(大天使)系统出了bug,一方面是因为人类对Aperture网络认识不足。根据扮作Greta的外星人的解释,Aperture网络曾经是遍布整个银河系的,而由于其创造者的消失而无人维护,只留下了气泡内部的部分。但这个网络比人类所想象还要大得多,它还延续到了别的星系,而星系间的路线和星系内的路线建造机制不同,“坚固”程度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些超远的路线还都以然存在。男主的飞船阴差阳错的走上了这条路,到达了大麦哲伦星云,距离银河系约为16.3万光年,这个距离根本无法想象。这段行程对于男主的主观时间花了十几年,而相对于地球上的时间来说花了一百五十年左右,因此他所有认识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4)关于Suzy和Ray的死及蜘蛛外星人的目的:Suzy和Ray在书中是“作死”的,因为他们在自己的休眠舱上做了一些装饰(在电视剧中也可以看到),这些装饰虽然是被命令禁止的,但在短期休眠中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影响,所以船长Thom并没有加以干涉。可从银河系到大麦哲伦星云的旅程花了太长的时间,因此这种改动最终慢慢杀死了他们。在到达大麦哲伦星云时,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只有Thom存活了下来。蜘蛛外星人则是最早从银河系另一个气泡中误打误撞来到大麦哲伦星云的船队,他们刚到达的时候非常绝望,也出现了食物短缺(因此到达地是一个荒凉的小行星)。后来随着其它船队(各种种族)的出现,他们一方面在帮助迷航者的过程中得到了心灵上的慰藉,一方面也获得了物质上的支持,因为所有飞船、尤其是运输船上都有大量补给。在这两点上蜘蛛外星人都没有扯谎,因为心灵慰藉男主也在帮助模拟的Suzy时也一样体会到了,而物质补给完全不需要靠“吸食男主”来实现,男主的船本身就是运送物资的,况且男主的身体全消化了也产生不了多少能量。
5)对小说的三种理解方式:每个人读起来自然会有不同的感受,我个人的感受是这里面有三条可以挖掘的线索:a. 关于面对“异”;b. 关于时空的宏大;c. 关于文明间的交流。
a.关于面对“异”:男主由于和妻子长时间的分离而面临着感情问题。他从见到Greta的那一刻起便在潜意识里出轨,更在Greta的挑逗下和她交欢。外星人正是凭借这一点认定男主可以接受妻子已死的噩耗,男主也一步一步接受了永远被放逐在外星系的事实。然而当男主发现太空站其实是一个颅内模拟,这里除了他没有地球人之后,尤其是外星人向男主亮明真身之后,男主崩溃了,外星人只好给他重新创造出一个回到地球,回到家的假象,好让他维持精神稳定。在这里“出轨”似乎是一种隐喻,是离开“熟悉的环境”的方式,男主所“出轨”的不只是他的妻子,还有自己的种族和星球,在这过程中他甚至体会到了“一丝自豪感”。但当他真正的看到了完全不同、甚至“无法描述”的生物和环境时,他的认知崩溃了。我们大概总是需要一点点“同”去包容、去理解“异”。作者在本文中创造出了真正的“外星”、真正的“异者”,那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存在。正如同人类除非发生意外,注定了要留在Local Bubble中一样,他们似乎也注定不能去面对完全的“异”。这是对本文一种悲观的解读。
b. 关于时空的宏大:作者没有选择“虫洞”这个设定,而是选择了“超光速旅行”的设定。宇宙没有被他折叠成相邻的点,空间和时间并没有因飞船旅行的速度提高而压缩,而是更显得宏大了。面对如此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人”的尺度(不过百年的寿命,1000倍光速的速度)显得无比渺小。“时间延迟”这个主题在文中多次出现:因为无线电波最快也不过光速,男主录制的视讯必须由即将进入aperture的飞船携带到离妻子所在地的出口才能让妻子收到,这个过程即耗时又有风险;休眠舱里的装饰在短时间内对人体无害,而十几年的日积月累却能要人的命;男主花十几年抵达大麦哲伦星云,而妻子已经离世了一个多世纪。时间成为了一种切实可感的,令人无可奈何的存在。文中的人类只是在表面上征服了时空,实际上他们只是沿着一种别的文明留下的、七零八落的“路”,摸着黑前行。面对时空,人类是无力的,犹如面对神明。这是对本文的另一种悲观的解读。
c. 关于文明间的交流:按照男主的看法,Local Bubble以及相联的气泡之外的空间无法到达,也没有必要到达,因为Local Bubble已经足够大了,有足够的生意可做。人类从未到达过“天鹰座裂隙之外”,与银河系内的其它文明没有任何交流,从男主的态度上来看,他们对这种交流也没有任何渴求(因为根本不可能实现)。然而当男主真的来到了“天鹰座裂隙之外”这“不可能到达之地”,却发现这里是一个多个银河系种族相遇的交汇点。这里没有吃人脑髓、吸人精血的魔鬼,而只有一群互相取暖的迷途者。文明的交汇发生在一个“星际坟墓”之中,这多少有点讽刺意味;但在这坟墓之中,互助是唯一生存下去的方式,也成了生存本身的意义。物质宇宙是冰冷无情的,而精神却是有温度的。在作者创造的世界观中,文明之间不需要争夺资源,不需要兵戈相见,他们实际上甚至都无法相遇。但冥冥之中,他们还是交汇了。他们的交汇并不是热烈的,也没有发生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但却是温热的,温热到能生命之光微弱地闪耀下去。这是对本文的一种乐观解读。
Ps. 如果你看完了小说还认为蜘蛛外星人是吸食人精血的魔鬼,那你就想一想,他们一年到头总共也抓不到一两个人,一天就吃干净了,为何还要花那么多功夫和资源去照顾男主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且对他知无不言。最后男主虽然又进入了模拟之中,但他是幸福的,可以说是在“天鹰座裂隙之外”最好的结局了。
此文章登于科幻世界译文版2017.12,作者刘宇昆。
夜晚,天空中挂着半个月亮,不时响起一声猫头鹰的啼叫。 商人夫妇以及所有的仆从都被打发走了,大宅子里安静得瘆人。 我和父亲躬身藏在庭院假山后面。透过假山的孔隙,我可以看到商人儿子的卧房窗户。 “乔姜啊,乔姜,我的乔姜……” 害了相思病的年轻人小声呻吟着,形容可怜。他已经神志不清,为保安全被我们绑在床上。但父亲留了一扇窗户,让哀怨的声音穿过稻田,被风带到远方。 “你觉得她真的会来吗?”我小声问道。今天我刚满十三岁,这是我的第一次狩猎。 “会来的。”父亲说,“狐妖无法拒绝被她媚惑的男人的呼唤。” “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彼此吸引?”我想起了去年秋天来村子演戏的戏班子。 “不尽然。”父亲说道,却也说不出个缘由,“这不是一码事。你只管记住这个就行。” 我点了点头,似懂非懂。但我记得商人夫妇来向我父亲求助的情景。“太羞人了,他还不到十九岁啊!”商人哀叹道,“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怎么还会被那东西下了咒?” “狐妖相貌妖艳,姿色超群,年轻人被蛊惑不足为奇。”父亲说,“大学士王徕也曾经和一只狐妖共处三天三夜,后来还中了状元。贵公子只是需要些指点。” “求道长救救他!”商人的妻子躬身恳求,宛如啄食的母鸡,“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可就再没有人肯为他说媒了。” 狐妖是偷取人心的妖怪。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面对它的勇气。 父亲温暖的手掌按着我的肩膀,我镇定下来。他的另一只手拿着燕尾剑。这是先祖刘邺将军铸造的宝剑,已经传了十三代,经由数百名方士作法加持,斩杀了无数妖魔。 一片乌云遮住月光,霎时间一切陷入黑暗。月亮再次露出来时,我几乎惊叫出声。 那一刻,院子中央站着一个我平生仅见的绝世美人。 她披着皂色的绸缎,裙带飘飘,纤腰素裹,衣袖盈风,面色如霜,乌黑的长发披在腰间。恍惚间,我觉得她是从戏班子挂在戏台周围的那些唐代美人图中走出来的。 她环顾四周,一双明眸在月光下映出水色。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眼中满是忧伤。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很可怜,无比渴望博她一笑。 父亲轻轻碰了碰我的后颈,我猛地从幻觉中醒过来——他告诫过我狐妖的能力。我脸红心跳,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只盯着她站的位置。 商人的仆从每天都会牵着狗在院子里守夜,防范狐妖。今晚的院子空空如也,她站在那儿犹豫着,担心中了陷阱。 “乔姜!是你吗?你来找我了吗?”商人儿子急切地呼喊,一声高过一声。 狐妖闻声转身,向卧房门走去——不,是飘过去。她的步伐轻盈无比。 父亲从假山后纵身跳出,手执燕尾剑,直奔狐妖而去。 她闪身避过,仿佛脑袋后面长了眼睛。父亲来不及收招,燕尾剑刺入了厚实的木门,发出一声闷响。他试图拔剑,但一时间拔不出来。 狐妖瞥了父亲一眼,转身向院门冲去。 “小良!别在那儿傻站着!”父亲大喊,“她要跑了!” 我捧着装满狗尿的陶土罐追上去。按照计划,我应该把这些秽物泼到她身上,让她无法变成狐狸逃走。 她转头对我笑了一下,“真是个勇敢的孩子。”霎时间,一股奇异的香味将我包裹,如春雨后绽放的茉莉。她的声音像冰糖荷叶粥一样甘甜,我恨不能听上一辈子。手里的陶土罐直往下坠,我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快!”父亲大吼一声,他已经从门上拔出了剑。 我沮丧地咬了咬嘴唇,这么容易就被迷惑,怎么当一个除妖人!我揭开封盖,将陶土罐里的秽物泼向她后撤的身影。但我竟然生出了不该弄脏她衣裙的奇怪念头,这让我颤抖的手和胳膊不听使唤,只有少量的秽物溅到她。 不过这已经够了。她咆哮起来,比狗吠更响亮、更刺耳,竟然让我后颈汗毛倒竖。她转过头,冲着我嘶鸣,露出两排雪白锋利的尖牙。我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 泼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变形,已经显露出狐狸的脸:没毛的鼻子,尖尖的、愤怒抽搐的耳朵。她的手臂也变成了前肢,朝我挥舞着锋利的爪子。 她已经不能说话,眼睛里凶光凌厉。 父亲举剑从我身后冲上去,准备刺出致命一击。狐妖转身撞开院门,逃走了。 父亲紧追不舍,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我。我羞愧难当,也跟了上去。 狐妖脚下生风,银色的尾巴在田野里留下一道荧光。但她的身体还保留着人形,不如四条腿的狐狸形态跑得快。 离村子一里开外,我和父亲看到她闪身滑进了一座破庙。 “你去庙子后面包抄。”父亲上气不接下气,“我进大门逮她。如果她打算从后门逃跑,你知道该怎么做。” 破庙后面杂草丛生,庙墙已经部分坍塌。我刚跑到,乱石堆中就迸出一道白光。
“她喜欢自由自在,不想和商人的儿子有什么瓜葛。可是一旦有人爱上了狐妖,无论相隔多远,狐妖都能听到他的呼唤。男孩的哀号搅得我娘心神不宁,只能每天晚上都去见见他,让他安静一会儿。” 这和我父亲说的大相径庭。 “她诱惑无辜的书生,吸取他们的元气为己所用。那商人的儿子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他病成那样,是因为庸医给他用了有毒的药物,想让他忘记我娘。如果不是我娘每晚造访,他早就没命了!还有,别再用诱惑这个词。男人爱上狐妖,和爱上世间其他女子无异。”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而出:“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我知道。” 她冷笑:“不一样?我可是看见了你刚刚看我的眼神。” 我的脸一阵发烫,“不知羞耻的妖精!”我捡起陶土罐,她站着没动,脸上依然挂着不屑的笑。最后,我还是把罐子放了回去。 前门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重击,接着是我父亲获胜的高呼和女人凄厉的尖叫。 女孩脸上的不屑变成了愤怒,接着转为惊恐。她眼中的神采暗淡下来,变得了无生气。 父亲又低吼一声,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 “小良,小良,结束了!你在哪儿?” 眼泪从女孩的脸颊滑落。 “把庙子搜一遍!”父亲接着喊道,“她可能有个崽儿,我们要斩草除根。”女孩一下子紧张起来。 “小良!你找到什么没有?”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有!”我紧紧盯着她,“我什么都没发现!” 她转身逃出僧舍。片刻后,我看到一只小白狐跳上残破的院墙,消失在夜色中。 清明节,属于死者的日子。我和父亲带上酒食去给母亲扫墓,告慰她阴间的灵魂。 “我想在这里待会儿。”我说道。父亲点点头,独自回家去了。 我小声地向母亲道歉,希望她不要怪罪我,然后拾起带给她的蒸鸡,独自走了三里地,来到山的另一头——那座破庙。 嫣儿跪在庙堂中间,不远处就是父亲五年前杀死她母亲的地方。她现在将头发梳成一个圆形的发髻。这是女子行笄礼的发式,她成年了。每年清明、重阳、中元、春节这些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我们都会见面。 “我给你带了这个。”我把蒸鸡递给她。 “谢谢你。”她小心地撕下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嫣儿向我解释过狐妖为什么住在靠近人类村落的地方。她们喜欢人类的事物,包括我们的语言、服饰、诗词和故事。另外,还能时不时收获一份来自正人君子的真挚爱情。 但她们毕竟是猎食者,在狐狸的形态下才是最自由的。自从她母亲出事,嫣儿再也没有靠近过鸡舍,但她仍然很想念鸡肉的味道。 “狩猎如何?”我问道。 “不大好。”她说,“打到过几只百岁蝾螈和六趾兔,我总是吃不饱。”她咬下一块鸡肉,嚼了几口,咽了下去,“而且我现在变形也有困难了。” “很难变成人了吗?” “不。”她把剩下的鸡肉放在地上,小声地为她母亲祈祷了一会儿。 “我是想说,我现在要变回原形越来越难了。”她接着说,“打猎的时候得变成狐狸,但有几个晚上我完全做不到。你们的生意如何? “也不景气。蛇精和恶灵不像前几年那么多,就连自尽的怨魂也变少了。至于跳尸,这几个月我们都没有碰到过。父亲已经开始为钱发愁了。” 我们也很多年没有再对付过狐妖了。可能嫣儿给它们报了信,让它们远远躲开。说实话,这让我多少好受些。父亲在有些事情上存有偏见,我暂时不打算告诉他。他现在变得焦躁易怒。村民不那么需要他了,他的威望于是与日俱减。 “你想过吗?也许那些跳尸同样被人误解了。”她问我,“就像我娘。” 看到我的表情,她大笑起来,“我在逗你呢!” 我与嫣儿之间的这种共情很奇怪。我们甚至不算是朋友,更像发现了与一般说教不同的世间真相,然后相依为命的伙伴。 她看着留给她母亲的鸡肉,说道:“我觉得这片土地的灵力正在被抽走。”我也曾怀疑过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敢说出口——害怕不小心被自己说中。 “你觉得是什么导致的呢?” 嫣儿没有回答。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随后突然站起来,拉起我的手,躲到庙堂佛像后面。 “怎么——” 她伸出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离得这么近,我嗅到了她的气味,和她母亲一样芬芳甜美,明媚得让人如沐春光。我感到我的脸开始发烫。 片刻后,一伙人走了进来。我从佛像后面小心地探出头,偷看外面的情况。 天气炎热,这些人应该是想找个遮阳的地方。两个仆从放下藤轿,从里面走下来一个金色卷发的白皮肤洋人。其他几个人带着三脚架、水平器、铜管子,还有塞满了几个大箱子的稀奇物件。 “尊敬的汤普森大人。”一个官员打扮的男子走上前,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使我想起了乞怜的丧家犬。“您请歇歇脚,喝点凉茶。今天这些人本该去上坟,被叫来干活实属不易。请等他们拜拜佛,免得神明怪罪。我保他们之后会更加卖力,计日功成。” “你们这些中国人的毛病就是一直迷信。”洋人说话的腔调很奇怪,但还是能听懂,“记住了,香港到天津的铁路,是大不列颠在华的要务。如果日落前赶不到博头村,我就扣你们的工钱。” 我听过一些流言,说满洲皇帝打了败仗,朝廷不得不让出各种权力,包括花钱让洋人修铁路。但这些事离我太遥远,我没怎么上心。
官员连连点头称是,“尊敬的汤普森大人,您说的都是对的。但是,可否劳烦您听我一句话呢?” 那恼人的洋人不耐烦地挥挥手。 “有些当地的村民对修铁路的事很担心。他们觉得这会切断地脉,坏了风水。 “就像人要吸气一样。”官员做了几个呼吸的动作,耐心地向洋人解释,“地下藏着灵脉,一般与河流、山脉和远古的道路并行延伸。这些灵脉让村落兴盛,也滋养一方神灵和珍禽异兽。您就不能听听风水先生的意思,把这路线挪一挪吗?” 汤普森翻了个白眼,“这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理由。你要我把铁路从最高效的路线上挪开,免得惹你们那些土神仙生气?” 官员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嗯,在那些修好铁路的地方,确实发生了许多不详之事:有的人破了财,有的死了牲口,家里供的神仙也不灵了。和尚和道士都说是铁路惹的祸。” 汤普森大步走到佛像面前,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我在佛像后面缩起身子,紧紧攥着嫣儿的手,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 “这东西还有法力吗?”汤普森问道。 “这座寺庙已经多年没有住持了。”官员说,“但这尊佛像依然被人们供奉。村民说拜它很灵验。” 紧接着,我听到一声巨响。庙堂里响起一片惊恐的吸气声。 “我刚刚用手杖敲断了你们佛祖的手。”汤普森说道,“你看到了吧,我既没有被雷劈,也没有遭什么天谴。所以说,它只是一尊泥塑,充填了一些稻草,再涂上廉价漆料。这就是你们被大英帝国打败的原因!你们本该用铁来修路,用钢来造武器,却在这里崇拜泥巴做的雕像。” 这一次,没有人对铁路路线提出异议了。 这伙人离开之后,我和嫣儿从后面走出来,盯着佛像的断手发呆。 “世道变了。”嫣儿说,“香港,铁路,洋人带来的能传话的黑线、会冒烟的机器……还有更多新玩意儿,我经常听茶馆的说书人说起。我觉得这就是灵力消失的原因——一种更强的魔法出现了。” 她的声音如一池秋水,冰冷而平静,不带一丝情绪。但她说的是事实。我又想到了父亲,他还在努力维持着意气风发的样子,但找他的人依然越来越少。我开始怀疑自己学习道术和剑术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又想到了嫣儿的处境——孤零零地藏在深山,没有足够的食物维持法力。 “能做的只有一样。”她哽咽了片刻,接着有了怒意。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打破平静,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看了看我,重新冷静下来。 “我们能做的,只有生存。” 铁路很快便融入了乡村景色。黑色的机车呼啸着穿过绿色的稻田,吐着蒸汽,拽着长长的车厢,像是从远处那些朦胧的雪峰上飞驰而下的巨龙。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是一幅奇景。孩子们兴奋地跟着它跑,在铁道两边追逐欢呼。 但没过多久,蒸汽机的煤烟就熏死了路边的水稻。有天下午,两个孩子在铁轨上玩耍,看到火车吓得走不动路,被撞死了。从那以后,火车就不是什么稀奇有趣的事物了。 已经没有人需要我和父亲的帮助了。人们要么求助于基督教的传教士,要么去找那个自称在旧金山念过书的新式教书先生。年轻人被传说中的好前程和好薪水吸引,纷纷离开村子,前往香港和广东。田地荒芜了,村子里只剩下听天由命的老人和幼童。来自遥远省份的外乡人时不时前来,打听低价收买土地的消息。 父亲终日静坐在前堂,燕尾剑横在膝盖上,眼睛看向门外,从日出到日落,仿佛一尊雕像。 但是,每天我从田间回来,都会看到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今天可有人来求助?”他问道。 “没有。”我努力保持轻松的语气,“但我敢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跳尸。它们蛰伏太久了。” 我避开视线,害怕看到父亲眼中的失望。 之后的一天,父亲在他的卧房里悬梁自尽。 我的心已经感觉不到悲伤。我将他的尸体放下来,这一刻,突然觉得他与他一生都在猎杀的妖邪是一样的——依赖古老的灵气维持生命。当灵气流失殆尽、无法挽回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手里的燕尾剑很沉。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除妖人,但在这个妖怪和鬼魂纷纷消失的时代,我又是什么?这把剑里有着历代道学大师的法力加持,却无法拯救父亲绝望的心。如果我继续留在这儿,恐怕我的心也会变得死气沉沉。 自从在破庙遇上铁路测绘员,我和嫣儿已经六年没有见面了。但她的话此时却在我耳边回响: 学会生存。 我收拾起行囊,买了一张去香港的车票。 一个印度人模样的检票员看了看我的票,挥手让我通过。 我驻足片刻,望向延伸至铁路尽头的远山峻岭,感觉它更像一条通向天堂的阶梯。这条铁轨的终点是太平山顶,那里住着香港真正的主人,中国人不得进入。 但中国人可以给锅炉铲煤,给齿轮上油。 每次钻进引擎间,我都会被蒸汽包围。五年之后,我已经熟悉了活塞发出的富有节奏的摩擦和钢琴断音一般的齿轮咬合声,就像熟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嘈杂之中整齐的律动形成了一种动人的音乐,就像京剧开始时的镲和锣。我检查压力,给垫圈上密封剂,拧紧法兰,用备用零件替换老旧的齿轮。我忘我地工作着,虽然辛苦,却很满足。 换班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走出引擎间,看到天空中一轮满月。又一列由我照看的蒸汽机拽着满载乘客的列车,朝山上驶去。 “别被中国的鬼魂勾走了哦!”车厢里,一位金发女士伸出头来冲我喊道,她的同伴哈哈大笑。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中元节。我应该为父亲准备点祭品。大概可以去旺角买点纸钱吧。 “今天休息?我们还要你接着做呢!”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这种女人还扭捏个什么?”另一个男人边说边笑。 我循声望去,站台外面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中国女孩,她穿着紧身的西式的旗袍,浓妆艳抹——一看就知道她的职业。两个英国人挡在她面前,其中一个试图揽住她的腰,她往后退了一步。 “求求你们,我真的很累。”她用英语说道,“下次吧。” “就现在!别犯傻了。”第一个男人说道,语气强硬起来,“没得商量。过来,做你该做的。” 我走向他们,“嘿!”。 两个英国人回头看着我。 “出了什么事?” “少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我说道,“这是我妹妹。” 这句谎话估计骗不了他们,但是五年的重体力劳动让我的体格十分健壮。看到我脸上和手上都沾满机械油,他们大概觉得和一个低等的中国技工在街头打架不划算。 于是他们咒骂着,坐上前往太平顶的列车离开了。 “谢谢你。”她说道。 “好久不见了。”我看着她,把那句“你真漂亮”咽了回去。她面容憔悴、身体消瘦,看起来疲惫不堪,身上散发着浓郁刺鼻的香水味。 但我并不反感。只有无须为生存拼搏的人,才有闲心对别人指手画脚。 “今晚是鬼节。”她说,“我不想工作,我想我娘。” “我们一起去买点祭品吧。”我提议。 我们乘上去九龙的渡轮,水面的微风让她精神了些。她拿起船上的茶壶,用热水沾湿毛巾,擦掉了脸上的妆。我又隐约闻到了她本来的体香,和从前一样清新迷人。 “你真漂亮。”我这样说道,心里也这样想。 九龙的街道上,我们买了点心、水果、饺子、蒸鸡、纸钱和香,聊起了彼此的生活。 “狩猎如何?”我问道。我们都笑了。 “我很怀念做狐狸的日子。”她漫不尽心地小口啃着鸡翅,“上次见面之后不久的一天,我感到最后一点法力消失了。我再也变不成狐狸了。” “我很抱歉。”我给不了更好的安慰。 “我娘教会我接纳人类的事物:食物、衣服、京剧,还有老掉牙的故事。但她从不依赖这些东西。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形、捕猎。而我呢?我已经没有爪子了,也没有锋利的牙齿,连跑都跑不快,只剩下这副漂亮的皮囊。我娘的美貌害得她死在你父亲的剑下,而我现在做的正是你当年诬陷我娘做的事——我引诱男人,赚他们的钱。” “我父亲也不在了。” 听到这句话,她的苦涩似乎少了一些,“发生了什么?” “和你一样,他感到灵力消失了,无法接受这件事。” “我很抱歉。”我知道她无法多说什么。 “你曾经告诉我,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生存。我很感激,这句话救了我一命。” “那我们扯平了。”她微笑着说道,“不要再倒这些苦水了,今晚属于先人。” 我们走下码头,把买来的供品放在水边,邀请逝去的亲人前来享用。随后焚香,烧纸钱。 她看着火焰产生的热流将未燃尽的纸钱带向天空,消失在星辰之间。“没了灵气,你觉得阴间的大门今晚还会打开吗?那些鬼魂还能回来吗?” 我迟疑了。小时候,父亲曾教过我聆听鬼魂用指甲挠窗户纸的声音,分辨神灵在风中的低语。而现在的我,已经习惯于忍受雷鸣般的活塞声和蒸汽喷出阀门的刺耳嘶鸣,再也感知不到那个属于童年的、逝去的世界。 “不知道。”我说,“在这个铁轨和蒸汽机驱散了灵力的时代,也许鬼魂和人一样,有的学会了生存,有的没有。” “有过得好的吗?”她问。 我被她问住了。 “我的意思是,”她接着说,“你没日没夜地开着引擎,好像自己也是一个齿轮。这样快乐吗?你做梦时都梦见些什么?” 我什么梦都记不起来了。我任由自己的思绪迷失在齿轮和螺杆单调的运动中,跟随金属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去想父亲,不去想这片被掠夺一空的土地。 “我总幻想着在这片金属和沥青的森林里狩猎,”她说,“幻想我变回狐狸形态,在梁柱之间、屋宇之上飞奔,直到登上这座小岛的顶峰。我想咆哮,对着那些自以为可以占有我的男人咆哮。” 我转头看她,她的眼睛突然发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在这个蒸汽和电力的时代,在这座大都会,除了那些住在太平顶的人,还有谁能保有本来的面目?”她问。 我们坐在港口边上烧了一整晚的纸钱,等待着哪怕一丝亡魂归来的迹象。 住在香港是一种异样的体验: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但过上几年就天翻地覆,让人恍如隔世。 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新式蒸汽机需要的煤炭变得很少,输出的动力却越发强劲。它们的体积也越来越小,街上满是机械驱动的黄包车和马车。有钱人还能买到制冷的机器,能保持室温清凉,给食物保鲜。这些机器用的都是蒸汽驱动。 我经常走进商店,忍受着店员的白眼,研究橱窗里的模型机。我将能找到的介绍蒸汽机原理和操作的书籍读了个遍,还试着用这些知识改进我维护的几台机器:实验新的点火冲程、试用新式活塞润滑油、调整齿轮传动比……我渐渐弄懂机械中的魔法,并从中找到许多乐趣。 一天早上,当我修理一台受损的调节器时(这是个细致活儿),两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我头顶的平台上。 我抬起头,两个人低头看着我。 “就是他。”我的监工说。 另一个衣着考究的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你就是那个想出给老设备换大飞轮的人?”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很自豪——设计者们做梦都想不到我能让这些引擎更加卖力地工作。 “你真的没有窃取哪个英国人的想法?”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我眨眨眼睛,片刻的困惑之后感到有些愤怒,“没有。”我努力保持冷静,然后缩回机器下面,继续工作。 “他很聪明。”监工说道,“作为中国佬,他的脑子还算灵光。” “我也觉得可以试试。”另一个人说,“比起从英国雇一个机械师,肯定能省不少钱。” 亚历山大·芬梨·史密夫先生,山顶缆车的所有者,也是一个狂热的工程师。他预见到,技术进步必然导致蒸汽动力自动化。最终,机械臂和机械腿将替代中国苦工和仆人。他从中发现了机遇。 我被选中,帮助史密夫先生完成他的新冒险。 我学会了维修发条装置、设计复杂的齿轮系统,还能利用阀门巧妙地实现各种功能;我学会了如何给金属镀铬,如何用黄铜制出光滑的曲面;我发明了将坚硬的发条同微型化、规模化的阀门以及清洁的蒸汽相结合的一系列技术。一旦自动模块组装完成,我们就会给它连上从英国运来的最新的分析机,再让它吃下打着密集孔眼的纸带——编写好的巴贝奇-洛浦雷斯代码。 史密夫先生花去了整整十年。如今,机械臂已经可以在中环的酒吧里斟酒,机械手也在新界的工厂制作时髦的服装和鞋子。太平顶的府邸里,我设计的自动扫帚和拖把开始分区分块地洒扫房间,像机械精灵一样喷吐白色的蒸汽,不时轻轻地碰到墙壁。这些都是我听说的,未曾亲眼见到。洋人们终于可以摆脱碍眼的中国劳工,享受这座天堂般的亚热带城市。 我三十五岁的时候,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门前。恍惚中,我以为是记忆重现。 我将她拉进我窄小的公寓,在门口张望。确定没人跟踪后,我关上了门。 “狩猎如何?”我问道。这个玩笑很拙劣,她勉强地笑了。 印着她照片的报纸满天飞。这是殖民地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不是因为港督的儿子私养了一个中国妓女——这没什么大不了——而是这个妓女从他那里偷了一笔巨款。每个人都在议论此事。为了搜捕她,警察翻遍了整个香港。 “今晚你可以藏在我这里。”后面的话我没能说出来,但是她明白。 她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阴影。她看上去憔悴无力,“你也要批评我了。” “我有个好工作,不想丢了。”我说,“芬梨·史密夫先生很信任我。” 她弯下腰,撩起裙子。 “别这样。”我别过头,不想看她对我施展那些伎俩。 “看!”她的声音里没有诱惑,“良,看着我。” 我转过头,倒吸了一口气。 在我眼前,她的双腿是锃亮的铬合金制成的。我弯下腰,想看得清楚些:膝关节处精确地排列着柱状连杆;大腿上的蒸汽传动机构悄无声息地运作;她的脚被精心铸模、塑形,表面光滑,线条流畅。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机械腿。 “他给我下了药。”她说,“当我醒来时,我的腿已经不见了,被换上了这些东西。痛得钻心挖骨!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喜欢机械胜过肉体,在正常女人面前硬不起来。” 我听说过这样的人。在这个充斥着铬和铜,叮咣作响、吞云吐汽的世界,人的欲望也会扭曲。 我盯着她小腿曲线上的光泽,不敢去看她的脸。 “我有过选择:让他继续改造我的身体,或者让他拿掉这些金属,把我丢到大街上。谁会要一个没腿的中国妓女?我想活下去,所以我忍着痛,让他继续施为。”她站起来,脱下长裙和长手套。我看清了她铬制的躯体:腰部为纵褶裥式样,让关节能灵活转动;手臂由层层叠叠的曲面金属片组成,可以随意弯曲转动,如同华丽的铠甲;双手包着最细最软的锁甲,手指是玄钢,原本长出指甲的地方镶嵌着珠宝。 “他不惜重金。我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由最好的工匠制作、由最好的手术师安装的。用电流驱动人体、用线缆替换神经都是违法的,但依然有许多人想做这些实验。他们从来只和他说话,仿佛我只是一台机器。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打了我,我绝望地反抗。他像一根稻草一样脆弱,我突然意识到这副金属手臂有多大力气。我让他对我为所欲为,一块一块地换走我的身体,哀痛着我所失去的,却没有意识到我得到了什么。我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但也变得令人生畏。 “我捏住他的喉咙直到他昏迷,拿上能找到的所有钱财,逃走了。 “然后我就来找你了,你能帮我吗?” 我走上前去,抱住她,“我会帮你复原身体的,我们可以去找医生——” “不。”她打断了我,“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们几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工程。嫣儿的钱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有些东西是钱买不了的,尤其是知识和技术。 我的公寓变成了车间。每天夜里,每个礼拜天,我们都在忙碌:把金属加工成型,将齿轮磨光,搭接电线。她的脸是最困难的部分,这一部分依然保留着肉体。 我翻遍了解剖书,用石膏为她的脸铸造模型。我甚至划开自己的颧骨,割伤脸颊,跌跌撞撞地冲进手术室,学习医生们如何缝补伤口。我还买了价值不菲的珠宝面具,不惜拆碎它们,从中学习将金属打磨成人脸的艺术。 这一天终于来了。 月光皎洁,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个苍白的方块。嫣儿站在方块中央,转动脑袋,感受着她新的脸庞。 数以百计的微型汽动装置埋在光滑的铬制皮肤下,每一个都可以独立控制,让她做出任何一种表情。但她的眼睛依然如故,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兴奋不已。 “准备好了吗?”我问到。 她点点头。 我递给她一只碗,里面装满了细细研磨的纯净的无烟煤,闻着像烧过的木炭,又像这片土地的精华。她将煤粉倒入口中吞下。我听到了她体内微型蒸汽机剧烈打火的声音,气压正在上升。我不由得后退一步。 她扬起脑袋,对着月亮嗥叫。那是蒸汽涌过黄铜管线的声音,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那充满野性的咆哮——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的狐妖的叫声。 随后她蜷缩在地上,齿轮转动,活塞抽吸,曲面金属片滑动交叠,噪声越来越大。她开始了变形。 从最初的灵感落墨于纸上,经过数百次调整改进,她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我能从她的设计中看到她母亲的影子,又加入了一些新东西,让线条更加硬朗。 从她的想法出发,我在铬制皮肤上画出了精致的纹路,设计了金属骨架上复杂的关节。我亲手拼接每一个铰点,组装每一个齿轮,搭接每一条电线,焊接每一条焊缝,并给每一个执行机构上油。我一次次将她拆开,又一次次拼装起来。 当一切完美运行的时候,我惊叹不已。她在我眼前变形、折叠又展开,像一尊散发着银白光芒的纸雕。最终,一只铬制的狐狸出现在我面前。如此美艳,如此致命,正如最古老的传说中的描绘。 她在我的公寓里轻轻走动,体验着自己新的身体。她体形矫健,动作机敏,四肢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的尾巴是用比蕾丝还精致的银丝做出来的,在昏暗的公寓里划出一道荧光。 她转身朝我走来——不,是飘过来。这是一个光芒万丈的猎食者,一个复活的远古魅影。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火焰、煤烟、机油和金属。那是力量的味道。 “谢谢你。”她身体前倾,好让我拥抱她真实的形态。在体内蒸汽机的加热下,她的金属躯体变得温热而鲜活。 “你感觉到了吗?”她问道。 我哆嗦了一下,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消失已久的古老灵力回来了,虽然已是另一种面貌:金属与火焰浇注的身体,不再依托毛发与血肉之躯。 “我会找到我的同类,”她说,“并把他们带到这里。我们一起解放他们。” 我曾经降妖除魔,而如今,我是他们的一份子。 我打开了门,手上握着燕尾剑。它只是一把沉甸甸的、锈迹斑斑的古剑,但依然足以劈碎任何胆敢挡道之人。 我们无人能挡。 嫣儿一跃而出,如一道闪电,踏着敏捷而优雅的步伐,窜进了香港的街头。自由,充满野性,她是属于新世界的狐妖。 当一个男人爱上了狐妖,她就永远能听到他的呼唤,无论相隔多远…… “狩猎愉快……”我默念。 远处又传来嗥叫。她的身影消失的时候,我看见一缕蒸汽升入天空。 我想象着她在那条通往山顶的铁路上飞奔,如同不知疲倦的引擎向前冲刺、再冲刺,奔向太平顶,奔向那充满魔法的未来——正如那充满魔法的过去。 责任编辑:钟睿一
正是在伟大的艺术中,艺术家与作品相比才是无足轻重的,为了作品的产生,他就像一条在创作中自我消亡的通道。 ——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
如果我们将齐玛看做一个真实存在的艺术家,那么他真正具有艺术性的创作应当是从画作中出现蓝色的抽象图形开始的。《齐玛蓝》的原著中谈到了齐玛由于各种感官的机械强化和身体性能的极限优化而使得他得以在宇宙空间中来回穿梭,绘制出震撼人心的巨幅宇宙景象。但齐玛并未通过这些画作感到满足。相反,他一直在不断追寻真理的路上,直到有一天无意中调出的一个蓝色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这个蓝色与他的过去相联系,并让他本能地感到是自己过去里重要的一部分。于是,蓝色的几何形在他作品的中央出现了。他一边创作,一边不断调查自己的来历,并最终将自己的过往追溯到了曾经是一个小小的、智力只足以判断清洁模式的游泳池内壁清洁机器人,而那抹蓝色正是游泳池里瓷砖的颜色,也是他在世上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在他查清一切之前,或者说在他以机器人的身份进行了非法的身体转化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究竟是什么。
我们很难将一幅精美绝伦、近似于高分辨率影像的巨幅绘画看做一件真正的艺术品。它最多称得上是一个奇观(spectacle),与迪士尼乐园和世博会没有本质的区别。技术的极致精湛、画作对象的广阔,并不能表现出作品的艺术性,相反却更像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虚空。奇观本身即是虚空。它与个人或集体的历史无关,至多只能算作一件商品。在齐玛发现他的蓝色之前,他的作品带来的是金钱、名气、地位,但是并不能带来个人的满足感。相反,当蓝色方块出现的时候,齐玛作品的意义产生了本质性的变化。尽管它看似毫无逻辑,仿佛与宇宙景观没有任何联系,但正是蓝色方块的出现,让这些作品变得私人化,它象征了画家内心的投射,而正是这一要素让真正的艺术得以产生。
所谓“内心的投射”对于齐玛的意义,源于这样一个事实:作为机器人的齐玛是依照“人”的模型不断被改进的。他所拥有的意识是近乎人类的意识,因此,他所追求的真理也近似于人类。即使在机体上,他摆脱了作为人的诸多局限性——譬如记忆力、感知力、耐受力,而强化的身体让他得以不休不眠地在星际之间感知和冥想宇宙,但是更丰富的经验和更广阔的探索并没有带来更深刻的对世界的理解——相反,在发现齐玛蓝之前,他的作品只是对宇宙景象的一种直白再现。
正因为如此,《齐玛蓝》让我感到似乎更多在探讨个体的人而非集体的人。技术对身体的强化似乎给予我们这样一种错觉:如果我们能记住更多、到更远的地方去、经历更多的事情,那么我们将会获得更多的意义。但事实上,我们只是背负了更多的知识——知识是无限的,但是它并不会带来真正的满足。尽管机器人获得人性与人的身体逐步被机器取代,似乎是两个非常不同的过程。但是在这里,两种生命形式的求索是相似的,或者说这正是因为齐玛的意识是基于人的意识而建立的。从这个意义上讲,齐玛想起了“齐玛蓝”的一刻,也就是他开始拥有了个人历史的一刻。近似人脑的思考能力和思考方式使他同样具有对个体本源的求索,而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作品有了个体性,或者说人性。
从齐玛第一次揭开带有蓝色方块的作品开始,他的画作即成为了艺术。那块蓝色的方形图案是抽象的,二维的,缺少坐标系的,与周围具有明显空间深度、丰富色彩和真实感的画布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甚至令人懊恼。随着齐玛对自己身份的不断探索,这个色块也在他的画作中不断变大,仿佛镜头上的一块无法擦除的污渍,虽然不属于景观的一部分,却莫名成为了整幅画面的焦点——直到彻底占据了整个视野;又或者,它可以被看做星系之间漂浮的一块蓝色,随着齐玛画作的不断揭幕而逐渐在空间中靠近画家和观者,由远及近,不断变大,直到遮蔽了一切现实中的景象。
在蓝色完全占据画布之后,齐玛甚至开始用这种蓝色来与宇宙进行对抗。小说中提到,齐玛将小行星打碎成粉末做成颜料并在星际之间绘制巨幅的蓝色绘画。原本作为画作对象——或者说作为他思考真理的对象的宇宙,此刻成为了他传达真理的工具。“齐玛蓝”本身而非任何壮丽的自然景象成为了主角。这也正象征了齐玛在所谓对“真理”的探索中所完成的自我和解与救赎。
对于旁人而言,解读齐玛蓝是另一种逻辑。人们不由自主地思考它是更接近天空还是更接近大海,“测量它的光谱带宽和强度”,或者将它看做一种当代艺术中典型的“标志性元素(signature)”,一种具有识别性的、使得艺术作品更易于出名和出售的要素。齐玛蓝是画作中被商品化的部分。正是因为画家本人的不解释,它才被批评家解读出了层出不穷的意义,也同时为画家带来了更多的赞助。画家的形象是由意义和价值构成的。没有人真的知道他的历史,也没有人知道齐玛蓝的真正意义所在,但是在追光灯、看台和戏剧性的出场里,齐玛和他的作品都是被消费的“意义”。而事实上,齐玛蓝并不是画家借以与人群交流的方式,它是一个高度私人化的要素,一个近乎秘密的隐私。
当代艺术是资本主义的游戏。正如杰姆逊在《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对梵高“农妇的鞋”和安迪沃霍尔的高跟鞋的对比那样,后现代艺术不再关心人性或个人的历史,不再关心物与人的联系,一切都是扁平化、奇观化、去差异化的。人们只需要消费一个快捷的表层意义——一个媒体事件,一场视觉盛宴,一次新闻报道的焦点,一个卖点——这些与艺术并不相关。
有趣的是,《齐玛蓝》所呈现的是“农妇的鞋”和安迪沃霍尔的高跟鞋的重叠。齐玛用一种符合“超级现实(hyperreality)”的极端资本逻辑手段,完成了对自身历史的终极追溯。这种追溯是不可逆的,也正体现了作为机器人的齐玛与人类的不同之处——他可以彻底将自己的高级大脑关闭,激进地回到完全的原始状态。齐玛从一个万众瞩目的画家彻底变回了一个永远来游泳池里来来回回、只专注于擦拭蓝色瓷砖的低级机器人。相比之下,人即使在不断为自己的生命赋予意义、追求真理的路上领悟并自我解脱,也并不意味着对过去的彻底抹除。齐玛的自毁象征了一种从专注于最简单的工作中获得内心满足的文明形式,这种文明形式只能被人类反思,但并不能如齐玛一般回归。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齐玛的自毁也并不代表他完全回到了自己的初始状态。作为一场轰动星际的行为艺术表演,齐玛通过震撼人心的自我肢解构成了世界上其他人的思考。即使他永远地继续在这个小岛上的游泳池里无限重复地擦拭瓷砖,这个被重建的游泳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业余机器人制造者的游泳池,它是一个复刻品,一个舞台,一个艺术化的装置;而齐玛本身则成为了他的机械生命里最伟大的艺术作品——剥离了一切被世界所赋予的意义,在赤裸的个体历史中揭示出永恒的、人类的真理所在。
"我要回家了。"
真正伟大的艺术,即使没有解释,也可以共情。正如作者在原著的结尾所言:
他们都读过我写的文章了,大部分人都读过,所以他们知道那个慢慢游着的躯体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依然不是成群结队地来。所以即使在极好的天气里,看台上却总是有点空旷和凄凉。但我从来没看见这些看台完全空过,我觉得这是某种神圣的誓约。一些人愿意接受这个誓约,但是大部分人永远都不会接受。
这就是艺术。
大概因为喜欢我对《爱死机》的影评吧,收到一本出版方特意送给我《齐马蓝》原著,书封印着我的名字的特别版,留此纪念。 很荣幸能够给《爱死机》《齐马蓝》这样的好作品作出自己的解读,并得到观众和原著的认可。 承蒙厚爱,这两年我写的不少影评和解读都得到广大网友的喜爱和传播,能够帮助大家打开视野提供视角,我也非常开心。但我一直都坚持认为,影评脱胎于伟大的作品,电影如果没有艺术就没有影评。 那么何为好的艺术作品呢?这两年随着业务深入,我多次和一些编剧朋友聊起这个话题。
如今都是资本市场化,艺术也好电影也好,都为钱和市场服务,无法独立的艺术,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媚俗型娱乐和无奈的妥协,谁也不能例外。尤其国内,编剧贡献明明巨大,却地位低下,为了填饱肚子,也不得不妥协低头。干最重要的活之一,拿最少的功劳。
尤其一些明明很有水平的编剧、原著作者,对文化艺术却没有多少发言权,这就是现实,不得不承认的残酷,这也是影视文化市场的悲哀。
远的不说,就说《权游》烂尾,《rm》四个核心编剧相继被漫威高薪挖走,可见好的原著故事,好的编剧是多么稀少可贵,而在这种情况下,观众也只能忍受商业娱乐,却无法触及艺术。
不仅是国内,世界都是这样被把控,只是或轻或重。
也因此,我很欣赏《爱死机1》这个系列,在娱乐性强质量高,创新题材新鲜的基础上,不仅满足市场平衡,还能回归到艺术最高尚的本职,扒拉灵魂。
《齐马蓝》无疑是一部扒拉灵魂的作品,第一次看时就震撼到流泪,这份经历实在难忘。记得当初为了更好的解读齐马蓝,当时我写完初稿后又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复习佛经,当时其实有很多发散的想法,关于人生,关于哲理,关于影片,我知道这是灵魂在震颤。
可惜最终因为笔力不足,删删减减,隐去一大半所思所想,只能勉强写个大概。当然你可以说我矫情,但我确实打心眼喜欢《齐马蓝》,欣赏这份理想化的意境和超脱世间的蔚蓝,这几年都会偶尔重温。
这次突然收到赠书,惊喜之余,再次重温,并希望能靠着当初的笔记,再次回忆起那时与自己的对话。
我也相信,《齐马蓝》这部原著小说里,收集的故事都不会差,想必又是一段精彩的旅程。说不定还能启发我自己的小说创作呢。
我也推荐大家,如果实在找不到喜欢的电影,其实读书也是不错的选择,虽然不比电影轻松,却能收获更多真正有价值的作品。 此文有感而发,并非商业合作,献给我真心喜欢的那些好书好电影,感谢陪伴。 很乐意为大家持续推荐优质的书籍和电影,并写下自己一点浅薄的解读。 2021.7.18 王俊俊
以下原文
想给大家深入解读一下我最喜欢的《齐马的蓝》。读懂了这部作品,就知道为什么我这样的老饕,也对《爱死机》不得不服。
齐马原本是一个家用机器人,负责清洁泳池。在最初的主人去世后,每一个新主人都给他加上了新的功能。他做了无数的工作之后,渐渐地,开始有了灵魂。最终成为了一个画家。
千年的时间,他改造自己的身体,可以不用再呼吸,可以踏入岩浆。
他遍历整个宇宙,看透了世间一切,画出了宇宙里所有的秘密。最终,他开始寻找自我之旅。
他卸掉了自己的高级思考功能,回归到出生的那个泳池。他发现宇宙的秘密一直存在着,不会因他有任何改变。因此他不再困惑,不再索求,只是单纯的感激周围的环境。 万法归宗,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回归自然。从完成一项简单的任务中得到快乐、人死了,就好像水消失在水中。他,圆满了。
好像埃及的《死灵书》,又好像佛教的四大皆空。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眼耳鼻舌身意,五色声香味触法,无智亦无得。
太有禅意了。
很多评论说,看完这集,想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
尼采有一个哲学概念叫做永劫轮回。即根本在于我们生来就是要打破目的的,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的。人们是被社会和欲望所推动着不停的去重复做一些自己其实不愿意去做的事,去受的苦。而一旦能够超脱出来,也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可是,不要说超脱,大多数人连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内心是如何运作的都不知道。也就是永远在受苦。
人最应该学会的不是如何追求快乐,而是如何面对痛苦。
转换到佛家的哲学概念,众生皆苦。人生八苦里,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五蕴色受想行识。苦又分苦苦,行苦,坏苦。即快乐也是苦,轮回也是苦,总之婆娑世界,一切皆苦。这个以前讲叔本华的时候说过,就不再细说。
其实,叔本华也受佛教影响,把宗教里的神学,麻醉哲学去掉,就是非常好的哲学。佛教里说,若想不再受苦,就要悟空,无常故苦、苦故无我、无我故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齐马最终显然就是达到了这个圆满的境界。他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消失,而是回归了最朴素最原始的自己。我们说色即是空,这是一层,即齐马不受色受想行识的束缚;空即是色,这又是一层,空之后,还会留下物质。这个物质,便是齐马最终的形态。也是最初的形态。
动画的最终,也是一个轮回。与一开始的飞艇相反方向,只留下一片蓝色。
然而,齐马在一个极度科幻的世界里,活了一千多年(如果没记错的话)才达到这个境界。正常人,是不可能如此完美的。因为智人的寿命只有30000天。按佛教的话说,一小劫是一个女子擦拭一块方圆百里的巨石的时间。智人显然是无法渡劫的。
但是,我们会被这样的艺术作品感动,恰恰是因为我们无法完美。
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会想要一个答案。每个人都会主动或者是被动的,去追求更深刻的生命体验,去询问我是谁,我要去哪这样的问题。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挫败的经历,甚至会主动失败堕落,哪怕他们自己意识不到,也会被潜意识所引导。无论是看电影,读书,旅游还是做疯狂的冒险,甚至什么也不做的安静与自己相处,都是在寻找一个让自己安宁的路线。毕竟,人经常会感受到内心的召唤,如果不去回应它,就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而《齐马的蓝》最终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历经沧桑之后可以返璞归真的圆满,正是每个人都渴望而不可得的完美答案。
他引动了所有人对苦难沧桑,对万劫不复,对人生虚无,以及想要挣脱想要自由,想要平静下来不再受苦的共鸣。
最后,这一切的思考和共鸣,都在看到齐马解体于水中的那一瞬间,一齐释放出来。
那几秒,我真的美到被震撼,感觉呼吸好像都停了。
也因此,当时我就连看了三遍,然后截动图好好收藏。
我个人觉得,《爱死机》无论有没有那么强的匠气套路,最后能在18集中夹杂一个如此高级的故事,9分,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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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你们最近肯定都在看[爱,死亡和机器人]对不对!
Netflix这部爆款动画剧集听名字平平无奇,但打开的每一分钟都能让人下巴惊掉。末日机器人、狼人战士、远古神鱼、异形附体、妖狐灵兽的大混杂,好短!为什么只有18集!
我喜欢14集的[齐马蓝],艺术家用蓝色探索广袤的宇宙和真理,在进化到极致后也终选择回归他在泳池的那一隅蓝;喜欢12集的[古鱼复苏],因为这样的讲述多么美妙啊,你所站立的大地在上亿上亿年前的古早是一片汪洋,那里的珍鱼古兽与你跨时空相遇。
我喜欢第3集的[证人]和第8集的[祝你好收获],赛博朋克和蒸汽朋克可以是美丽的、精妙的、混搭的,浪漫又充满力量美的,它还可以是惊悚而情色的。
爱 x 死 x 机器人的标题里可能少说了一个关键词,赛博情色。
赛博世界里的情色是怎样的呢?
它是[证人]里同样以香港为蓝本氤氲着粉红色霓虹灯招牌的狭窄红灯区,是店内流光溢彩暧昧氛围下的黑色SM皮革和橡胶衣;
也是[祝你好收获]里妖狐燕的人体形态完全被黑帮大佬替换成的机械义体,是那个男人“只有对着机械人体才能硬"的特殊性癖。
全身被替换成机械义体的女孩燕,让很多人会想起刚刚上映过的”阿丽塔“,而我却想起了日本情色漫画师空山基笔下的Sexy Robot。
比如,机械化了的玛丽莲·梦露。
当梦露拥有了泛着金属光的全身银青白色机械体,她仍然可以一袭白裙、轻挽浅笑,或是一头金发、紧身金裙,性感中透着些许高傲冷漠。
空山基画机器人,但又很少画普通的机器人,他画那些性感的、魅惑的、情色化了的机械女郎。
从科幻小说和电影中获取灵感,顺延着描绘金属质感的概念,他塑造的是金属、塑胶和人体的结合,又是SM皮革、金属器械和魅惑姿态的统一。
他的Sexy Robot系列既保留有金属僵硬和冰冷的一面,又常常被赋予更接近人体的一面;既能让人遐想翩翩,又会时刻提醒着你机械之美。
空山基说他对性感机械女郎的热爱是从高中就开始的一种狂热,这是他自己独特的“女神崇拜”。灵感既有来自高中时的外来读物《花花女郎》,也有受到当时科幻片比如[星球大战]、[银翼杀手]的影响。
说起来,[银翼杀手]既然是影响了后世无数作品的赛博朋克里程碑,它本身自然也有着含蓄而隐藏的赛博情色内涵。
还记得哈里森·福特饰演的猎人在雾气氤氲、雨水不停的清冷色贫民街区追捕女复制人卓拉吗?
卓拉最后被猎人开枪击毙,在塑料模特的影子前,穿过玻璃窗缓缓倒下死去。
她那与蛇共舞的身姿和古铜色肌肤,以及遍布全身的金色亮片,都让人印象深刻,即使电影没有明说,你也清楚,那是复制人在红灯区的生活场景。
而哈里森·福特和复制人瑞秋还有一段著名的床戏,一起弹钢琴、在彼此耳边轻声说出“我想要你”。
瑞秋漂亮、冷淡、沉默,在静默的黑暗里吸烟的镜头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复古未来主义风格的机械女郎。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是人类,只是最开始作为复制人而不自知而已。
不过,[银翼杀手]虽早,但电影里打造美丽机械女郎的历史还更为悠久。
如果回到1927年的[大都会]世界,你会遇到一个名叫玛丽亚的机械女郎,有着宽厚的腰肢、美丽的臀部,在舞台表演撩人的舞蹈迷惑众生,后来还以一己之力号召起地底的工人们进行起义。
那可是一百年前的1927年啊,[大都会]对后来赛博世界的影响可太重要了。
实际上,它以几乎超越时代的庞大制作、和科学幻想闻名,在建筑和场景设计方面,后世又有哪部科幻片敢说没有受到过影响呢?
从奠定赛博基础的[银翼杀手],到新近的[机械姬],其实都不难看到[大都会]中机械女郎理念和风格的延续。
空山基在SexyRobot里,也有致敬[大都会]的机械女郎;流行歌手碧昂斯也曾在《Sasha Fierce》的专辑巡演造型中受过它的启发。
1985年,科幻作者格温妮丝·琼斯在作品中第一次创造了“Gynoid”这个词来形容女机器人Cho(The Chosen in the Beautiful的缩写)。日本二次元文化将其译作“机娘”,饱含了宅男凝视的意味,发展出了宅圈里的“机娘”文化。
比起“机娘”文化,像[机械姬]这样饱含情色意味的电影反而更含蓄一些。
[机械姬]里的人工智能爱娃和她的制造者内森之间有没有过性行为?看电影的时候,我全程都在想这个问题。
毕内森对另一个男程序员的暗示是“爱娃体内有一个用于性行为的口”,还“密集地装了很多传感器”。
而那个稚嫩的男程序员沦陷了,通过监视器没日没夜地观察着爱娃,看她静坐、看她换衣服,凝视的目光里是隐藏的真实情欲。
当然,最后内森揭示了另一个足够令人震惊的真相:爱娃的容貌是根据小男程序员的色情片女明星偏好设计的。
从一开始,爱娃的诞生就包含着“性”的内涵。
而[机械姬]里对人工智能的测试,又时时刻刻都在发问:性是不是意识的一部分?
就像有人所言,以空山基的设计为例,虽然他的Sexy Robot是从情欲出发,但另一个层面的思考是:
如果人的情欲可以投射在无机物质的机械女体上,那“人类定义”的永恒哲学命题是不是可以有了更深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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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卷卷毛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破词儿】
这本身算是大卫·芬奇念念不忘的重金属吧,但异形怨念也尤其重啊,当然,还要表达一下自己是猫奴喽。各种科幻经典致敬和梗,像第三集证人,有点银翼那样的赛伯朋克背景感对吧,确切地说,基本上是某种形式的飞利浦和雷德利·斯科特的制片公司合作的平行线短片中某支的重制了。
想象力+爽。建议网飞把《齐马蓝》那集送去奥斯卡动画短片部门夺奖。
铁甲钢拳版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喵版机器人总动员,色情版银翼杀手,机甲版银河战队,猫版怪形,酸奶成精版高堡奇人,盗梦版星际穿越,白蛇传版铳梦,老年垃圾版宠物小精灵,狼人版锅盖头,杨过版地心引力,沧海桑田版朝圣之路,光晕女版蒸汽男孩,我机器人版深海长眠,攻壳机动版疯狂的麦克斯,要把大象装冰箱版亚瑟和他的迷你王国,一千种死法版希特勒回来了,黑暗侵袭版死亡之雪,一言以蔽之:黄暴动画科幻版十分钟年华老去。
再过几年,看真人演的电影就会跟看话剧一样文艺了吧。。
妈的碉堡吹爆!题材涉猎广泛,从赛博朋克太空科幻恐怖到鬼妖怪谈架空历史一应俱全,相当黄暴相当操蛋相当b级,个别脑洞简直炸裂,这可有年头没看到这么纯正的宅系动画/cg短片集了,埋得梗致敬的文本也海了去,操控战斗机甲阻击入侵的外星怪兽的农场主联盟,变异而成为智能生物并统治地球的酸奶,可以哺育人类文明进化史的神秘家用冰箱,与异世界怪物死斗的苏联红军特种作战小队,san值归零误闯未知维度空间的飞船船长,美军狼人大战塔利班狼人,蒸汽朋克cyborg狐妖,根本没废话上来就高潮,但故事和设定又完成度很高,加上部分开放式结局实在凶残。年度最佳妥妥入选!
第三集《证人》最突出,画风出众、情节也很好。《齐马的作品》也算有想法。《祝有好收获》算是给传统狐狸精的故事新的元素,多少也有点意思。其他还有几个也还可以。整体参差不齐吧,有些挺套路也挺平庸的。尤其是,现在的动画概念就是CG化?各种尽可能的还原真实?好多游戏感太强了,也挺没劲的。另外,人家大卫·芬奇只是监制,放在导演一栏对其他短片作者太不公平了吧。
酷!到!爆!炸! 网飞×芬奇×米勒的午夜赛博甜点
这18集并不是每集都非常惊艳,但当你一口气看完以后,把每一集作为一个绝美又震撼的图景的一部分来看待,你可以感受到的,是一种被强化的绚烂又强烈的快感,仿佛你的触觉边际得以扩展。动画作品本身有着他们固有的自由度和合理夸张区间,这是它们更加诱人的地方。这个系列的每一集里,突出的地方是不同的,有着各自的侧重。有的胜在故事,有的胜在画风(或场景设计),有的是立意,有的是背后的想象空间,等等。他们彼此补位与成全,构成《爱,死亡和机器人》的整体。整个系列建立在一种架空和解构的意图之上,这种特点在《不一样的历史》这一集中,走向了高潮。以戏谑的姿态玩弄过去,以多种可能性挑战固有的结果。而被解构的母体,还有环保、科技、战争、艺术、时空、反乌托邦、善恶因果与未来主义等等。同时又到处留白,更大的空间交给观者。
❤✖🤖最喜欢《齐马蓝》这集,有点道家哲学的意思,还很扣剧名的题,人性已经不是宇宙至高的智慧与爱了。每件艺术作品都是个体生命的记录,生命的极致在于回归本真,找到最初的自己。这是改编自威尔士作家的科幻小说,难怪这么好。
《证人》将《恐怖游轮》玩出了新花样;《机动装甲》结局出乎意料,你以为你看到了事情的全部,其实你只看了冰山一角;《当酸奶统治世界》传达“生命的形式并非只有一种”的理念,酸奶开口说话细思恐极。 《裂缝之外》跨越种族的爱恋又浪漫又恐怖,前后两句“友善的脸”说明格丽塔在了解托姆、学他说话,从而变得更像格丽塔;《祝有好收获》将赛博朋克和古风、奇幻相结合,讲了一个《聊斋志异》+《阿丽塔》的故事;《帮手》是《地心引力》+《127小时》,其中的宇宙、灾难、生存、救赎、人性等议题叹为观止;《古鱼复苏》融合沙漠与海洋,肉体与灵魂,生与死;《齐马的作品》是对真理的探索和初心的回归;《盲点》备份大脑的黑科技脑洞大开; 《桑尼的优势》暴虐、黑暗、凌厉,演绎暴力美学…… 短小精悍,天马行空,每一集都是一部《黑镜》。
齐马蓝值五星。可能这就是大刘之流想不出来的东西,刘总是渲染宇宙的宏大,却不知道一个泳池也可以同样无垠,刘总是强调牺牲换生存,但是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齐马蓝给出的是另一种“视死如归”。
啊 羡慕的不是动画技术 而是动画背后想象力自由释放的味道
首推第八集,蒸汽朋克与中国妖魔结合,还带一些反抗殖民主义,宣扬英雄主义的色彩!
最喜欢的三个故事是Zima Blue、Good Hunting 和Beyond the Aquila Rift,但是会第一时间跑去pornhub上搜同人hentai的一定是第10集的狗哥哥啦~
酸奶成精了,冰箱成精了,垃圾成精了,猫成精了,狗成精了,鱼成精了,狐狸成精了,飞船成精了,清洁机器人成精了…就是个成精故事集啊…
基本各式动画画风和格式都尝试到了。第1集CG细腻到爆炸反转点也特别惊艳,第3集应该有香港实景,luo奔吸睛的同时环形结构让人惊叹,第10集狼人打斗炸裂完爆一些同类型影片,11集帮手利用太空环境探讨人类的孤独和坚强为生命抗争的精神让人回味!另外第8集本来是一个典型中国故事设定,结果画风一转,变成20世纪初香港蒸汽朋克?很多集制作之细腻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有真人参演...
视觉盛宴,思想荒原
FUCKING AWESOME.
类型片影迷的世纪大狂欢!无数惊异长片的优秀胚胎!杰作群:《桑尼的优势》《三个机器人》《证人》《裂缝以外》《祝有好收获》《变形者》《帮手》《古鱼复苏》《齐马的作品》《不一样的历史》!虽未直接参与制作,但芬奇的存在无疑为每一部作品冥冥之中输送和树立了鲜明的拍摄策略与美学标准,真的是控制欲强大到病态的导演,蒂姆·米勒直接没半点儿存在感!还记得当年那套芬奇卡神扎导德胖小罗等人在策划之初便惨遭腰斩的Heavy Metal吗,这就是了!
有生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