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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昭关》:中国电影的美丽意外
文/碎岁
(本文含剧透,谨慎阅读。)
1
在中国故事电影中,真实的乡村图景几乎是处于隐身状态的。会有一些导演将视线投射在大都市之外,如贾樟柯的汾阳、毕赣的凯里,但他们描述的县城、小城,依旧是城市。
还有一些导演会拍到小镇,一些社会话题、文化话题也会提到小镇和小镇青年。但小镇和小村还是截然不同。而小镇以下呢?
每个电影公司和导演都有选择的自由,但理想的生态,应该是在这种自由选择中,无意识地完成对各类题材的照亮。所以这种忽略才更让人遗憾。不过久而久之,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遗忘。
当然也有一些乡村题材的影视剧出现,但它们要么是矫饰的、莺歌燕舞的,要么是猎奇的、喜剧化的,与真实的乡村所距甚远。与其说它们是对乡村生活的呈现,不如说是一种扭曲与遮蔽,一种无耻的消费。
说这些好像和电影《过昭关》无关,但如果你明白了小村的特性,以及它在中国电影中近乎空白的尴尬,你会更明白《过昭关》的可贵,理解有过小村生活经验的观众的惊喜。
瓦房、小院、破烂的床铺、西瓜地、泥泞的道路、留守老人、在预制板上跳来跳去的女孩……这些寻常的事物和人,不加滤镜地出现在电影中时,亲切感油然而生。
对乡村生活的真实呈现,这是《过昭关》带来的第一个意外。
2
《过昭关》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却没有冲突和高潮。爷孙俩从周口出走到三门峡,一路碰到做生意失败的青年、愤世的司机、只能靠仪器发声的养蜂人,却没有卷入到某种漩涡之中,都是萍水相逢、点到为止。
但你不会觉得没意思,因为导演用质朴、平静、有温度的镜头,收摄了一个鲜活的乡村中国,三言两语间点透了一代乡村老人的无尽沧桑。在《过昭关》中,生活真实与心灵真实高度统一,感染力水到渠成。
主角李福长老人有充分的出走动机,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去见一见自己劳改时的恩人韩玉堂。经过漫长的旅途,他来到三门峡,却被警察拦下,原来是儿子已经报警。这个处理让人拍案叫绝。之后李福长见到韩玉堂,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别,这也是典型的中国式情感表达。
导演霍猛非常清醒:一部影片的情节和场景,一定是经过导演主观选择的。但《过昭关》不落言筌的讲述,让观众忘掉了这是虚构。片子就像从生活中活活截取出来一段一样,所有人物的言行都完全符合身份,故事沿着生活的脉络自然向前流动。将故事片拍出纪录片的质感,又有诗化的升华,其实也挺难的。
生活流、小情节、反高潮、去戏剧化,这是霍猛的主导创作思想。他轻松地越过了戏剧电影、类型电影的藩篱,凭着对生活的认知与对美的直觉,将自己的作品带到了生活美学的天地。
这和主演杨太义的表演是一致的。零度表演、去舞台化,杨老先生本色出演,秒杀一众专业演员,他对得起平遥影展最佳男演员的荣誉。
抛开科班电影的教条与禁忌,让生活自己去演,这是《过昭关》带来的第二个意外。
3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李福长在电影中两次唱起这段词,第一次是给孙子讲伍子胥的故事,一夜愁白头的焦灼,让曾被打成右派的他心有戚戚。第二次是听到韩玉堂去世的消息,面对大雪独自唱起,唱腔无比苍凉,一如人生。
当李福长听闻钓鱼青年想轻生,他给他讲了哑巴的故事,一次偶然的撒谎,却带出了家破人亡的极端后果。“生活不是你能控制的”,他告诉青年他窥见的真相。而另一重隐藏的真相是:当处于极度贫乏的状态时,人的生命和家庭关系,都是无比脆弱的。每个人都怀着巨大的屈辱愤懑活着,理智会消失不见,人在无意识中被混乱的情绪所支配。所以一次捡树叶的任务没完成,火山就爆发了。没有树叶,就无法烧火做饭,而大儿子居然抢小儿子的劳动成果。父亲暴怒,上去就是一巴掌。而被生活一再摧残的人,是特别容易自轻自贱的,于是大儿子赌气喝药自杀。一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这一段戏中戏,是《过昭关》最击中我的地方。在上世纪农村长大的人,谁不曾目睹或听说过这样的惨剧?
巨大的打击让小儿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后来能说话了,却选择了不去说话。这是李福长本家兄弟哑巴的故事,比自己被打成右派还要残忍。当了一辈子农民,李福长自然经历和看到过太多苦难。所以他和养蜂人聊天时说:人生就是过昭关,过了昭关过潼关,过了潼关还有嘉峪关山海关。然后他们一起感叹:就剩这最后一关了。
最后一关是死亡。这也是《过昭关》的重要主题。孙子宁宁怕鬼,李福长说世上没有鬼,即使有鬼也不怕,熟了就好了。埋哑巴的时候,宁宁问爷爷会不会变成鬼,李福长说自己希望变成一个鬼,这样想见的人都能见到了。而在哑巴去世的时候,宁宁的弟弟出生了。对此,本家哥的解释是:阳间添个人,阴间多个鬼。这就是乡村的死亡哲学。很朴素,却胜过几百本书。
在河南的任何一个小村中,你都可能碰到李福长这样的老人。他们遇事淡然,因为早已九死一生。他们沉默,因为欲辩已忘言。
在社会最底层、在无人知晓的乡村,人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他们在凭韧性努力活着。他们不是统计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每分每秒都在呼吸的人。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一贫如洗,也没几个人知道,但他们同样值得尊重。而为这些从未得到饶恕的人们拍部电影,应该是霍猛的誓愿。
生老病死,从人到人,以善意的目光,注视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状态。这是《过昭关》带来的第三个意外。
40万成本,洗尽铅华,朴实温暖,这就是《过昭关》,中国电影的美丽意外。
《过昭关》的感觉有点像《村戏》,虽然风格不太相似,但是那种对问题的回应,表达的质感,都让人感觉很不错,让我对国产电影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可能因为国产戏剧实在是鲜见佳作吧,我感觉自己对电影的期待在增加。毕竟,戏剧、戏曲市场还是太小众,上演机会也少,留下的人也少,出好作品的概率大概会低一点。即便身在北京,但人艺又不是我的菜。而且戏剧作品,特别是戏曲作品,要想对时代现实做出及时的回应,似乎也比影像作品要难很多。
我一向只凭演出或者电影的题目和给我的整体感觉来决定看不看一个片子,而且事先不会做任何功课,可以说,我是空着走进剧场和影院的。《过昭关》也是一样,看戏的人对于伍子胥过昭关自然不会陌生,剧情大概有个老人,OK应该是我可能会喜欢的片子。
于平淡处
跟《村戏》那种非常戏剧性的表现手法不同,《过昭关》的表达基本是非常生活化的(尽管有几处回忆是戏剧化的),从故事情节,到镜头语言。这种日常、恬淡,烂俗点说还带点治愈的风格,是我非常喜欢的日系风,日本电影里的细腻、含蓄、蕴藉,没想到国内居然有导演能把这种纯粹的感觉拍出来,还带有中国人自己的朴实和野趣,真是太棒了!
(以下有剧透)
因为我是有乡村生活经验的,因此片中呈现的破败的老屋、斑驳的墙壁,借来梯子爬上屋顶,屋前屋后遇到了招呼一声吃饭没,这都是非常熟悉的场景,唤起我们这代人共同的对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的记忆。
电影里的乡村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是极其平淡的,不卖惨、不猎奇、不俯视、不煽情,乡村生活既不方便、肮脏,但同时又带有庄稼的清新。说实话,日本乡村的干净与简适,似乎是中国人很无法共鸣的。
有的时候热门大片或者名导大片,他的故事和讲述反而浮躁,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制作前就已经设定了片子会大卖,会火,所以会不自觉地加很多迎合的因素进去,不管是迎合市场、迎合观众,迎合自己已然成名的身份,迎合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这就导致了表达的不纯粹,进而无法打动心灵,一击而中。特别好的就是,这个电影的很多方面都是纯粹的,包括,它没有配乐。
可能因为电影给我的整体感受太舒适了,所以我反而不会去特意关注故事本身,这种态度本身也说明了故事的平淡与自然。
故事主体是很像公路片的,孙子暑假来到乡下与爷爷同住,爷爷卖西瓜时打听到了自己劳改时的伙伴还活着,于是带着孙子,上路去看自己的老伙伴。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绝望失意的青年人,一个满腹抱怨和戒备的跑货运中年人,一个看开了的养蜂老人。
回过头看,这个设置很像是人生之路的隐喻,从青年时的歧路落魄,到中年时的戒备辛劳,最后归于老来的平淡。导演也没有说他究竟是不是刻意如此,但我相信,这大概是一种艺术创作时的无意胜过有心之举。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但是落笔后发现竟然悄然成章,这种妙手偶得之的快感,想必惬意。
他们这段旅程有想要解决什么或者改变什么吗?没有,唯一的动机就是爷爷想去看自己的老伙伴。这段旅程之后爷爷和孙子有什么改变吗?也没有,除了爷爷见到了自己的老伙伴,孙子也不那么抗拒爷爷和老家了,没有更多了。
人生的困惑,不是通过一次旅行就能解开的,人的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是无意识地往前的。活着,就是一直活着,有朝死了,便死了。
包括赛人老师还提到的,与爷爷有过精神交流的另外三个老人,都不是直接与他沟通的,都有一个介质。比如哑巴爷爷通过纸笔,养蜂老人通过发声器,老伙伴通过隔壁病床那个老人在楼上传话。为什么呢?大概因为精神交流的不易吧,总有各种原因阻隔了我们与他人。但是与他人共在的强烈渴望,让我们不顾一切地发声和回应。
可以看到老人的朋友,都是老人。这确实跟人生阶段有关。他们经历了同样的外在大时代、家庭小时代,处在同一个人生阶段的人,更能体会其中的况味,在同龄人那里获得理解与陪伴,暂时地摆脱孤独。
听惊雷
为什么这么平淡温情的片子,却让人眼前一亮呢?大概是这部片子不经意间,囊括了我们对于太多问题的回应。虽然作为90后,我没有亲历很多事情,但是现实的压力、自身的迷惘,都迫使我们去正视自己来路上的那些黑暗、苦难之处。我们需要去处理这样的问题,即便面对着各种压力,但是好的作品、敏感的作者,都不会回避。
同时,中国近三十年的巨变,也成为我们这代人成长中的隐痛,青年人在被职场、成长裹挟着前进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回望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的故土、老人。进入都市的、原子化的个人,失去了传统乡村这个集体,失去了家庭的庇护,走进恋爱和婚姻的比例也在下降,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从宗族到大家庭、小家庭,都在瓦解。
这个电影在试图回应这些问题,这是最让我动容的。
过昭关
过昭关,这是一个极好的譬喻。
巧的是,看完这个电影之后,正好国大有纪念杨宝森诞辰100周年的《伍子胥》演出。以前我也在视频里看过文昭关,但从没有往心里去,伍子胥一夜白头,这样激烈的人生我并不能理解,所以我把它当成一个寓言故事来看。
现在才慢慢理解,为什么这些戏长盛不衰。就像跟随国民党远走台湾的老兵听《四郎探母》一样,没有经历过的时候一切都只是故事。不管是《四郎探母》,还是《锁麟囊》,这些戏都是一个个原型故事,凝聚了人生的悲欢离合。
《伍子胥》是个以暴制暴的戏,伍子胥是个个人英雄,他本是楚国臣子,但是楚王杀他全家,孤身逃走的伍子胥决意报仇。“父母的冤仇化尘烟,对天发下宏誓愿,我不杀平王我的心怎甘”,他在昭关被阻,不得过境,内心焦灼,以至于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舞台表演时,伍子胥对月长叹,髯口从全黑,换成灰色,再到全白,用一种非常写意的方式,完成了这个转变。正因为身体如此激烈的变化,他变得“不是”伍子胥了,得以借着混乱逃出昭关。生理上的激变,其实映射的是伍子胥心理的激变。如果传统戏曲里表现人物的成长性的话,这里就是极佳的一次着笔。他惨吗?太惨了。但经此一变,他脱胎换骨,精神上经历了一次淬火重生,不再是之前的伍子胥了。
但是电影里的爷爷,却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人。他接受了生活的琐碎,接受了生命的无常。甚至他开着电动三轮,辛苦一路,也只是见了老伙伴一面,说了几句话。看上去,他与伍子胥,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但其实我认为不是这样。他是什么时候给孙子讲伍子胥的呢?回忆五六十年代的时候。他或许没有做出跟伍子胥一样决绝的选择,但是面临了与伍子胥相似的困境。所以,《过昭关》的譬喻,重点并不在落入困境后的选择,而在选择前的困境上,困境是普世的,选择是个人的。
所以电影中他唱了好几次《文昭关》,选的不是“一轮明月照窗前”,也不是“我不杀平王我的心怎甘”,而是“我好似哀哀长空雁”,因为他讲的是人永恒的孤独,永远独自面对困境的孤独,不管是年轻时参加劳改,还是年老后一人独居在老屋,过了一关又一关,还有最后一关——死亡。
这才是“过昭关”这个譬喻的绝妙之处。诚然,伍子胥最后作为胜利者的血腥复仇(他后来从吴国借兵伐楚,将楚平王掘墓鞭尸),挑战传统伦理的绝对个人意志(如果放到现代,就是挑战国家和民族概念),令人极度震撼,但“过昭关”时,彷徨失措、无路可走、怨愤悲啼的伍子胥,却有他另外的永恒魅力。这也是《文昭关》这一折戏,从全本当中脱颖而出的原因。
“俺伍员好一似丧家犬,满腹的冤恨我向谁言。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补充一句,我没看过豫剧《伍子胥》,但从电影中展示的来看,并不影响理解剧情。电影中用伍子胥和东皋公舞台表演的妆面和戏服,出现在实景拍摄中,其实是有点突兀的,但是也仅仅出现在老人讲述的那几秒,勉强接受吧。
最后,如果要说这个电影有什么小遗憾的话,还是觉得老人有点太好了,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已经失去了纯真之心,所以无法相信吧。
朴实无华,温暖动人。
一进入电影,仿若《菊次郎的夏天》,无比清新。浓郁就要彻底浓郁,清新就要彻底清新,《过昭关》做到了。
爷爷讲过昭关的故事,已经开始掉泪,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即便那些困难是痛彻心扉的亲身经历,却好像随着时间慢慢淡化,最后浓缩成讲给别人的几句话。人这一生啊,哪个老爷爷不曾经都是小男孩。爷爷知道一定要去见最后一个还在这世界上的伙伴,那么坚定,那么无畏。最后,终得一见,相顾无言,泪已千行。挥手告别,告别就是一生。
宁宁跟爷爷的公路之行,确实危险,但快乐。临行前爷爷对宁宁万般叮嘱,想起了《天堂电影院》,再不舍也一定要让他出去看看。爷爷跟宁宁谈死亡,那么真实,那么直白,又那么深刻。爷爷一直跟宁宁说遇事去了解它,就不会怕。爷爷一直什么都不怕,即便关于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坦然视之。
全片设计感是有的,可是设计得很好,细腻,令人回味。
如果说《平原上的夏洛克》让我想到冯小刚的《老炮儿》,《过昭关》让我想到的一定是中国四大名著《西游记》,爷爷扮演唐僧,宁宁就是那只小猴子。短短的几天,他们在路上遇到了钓鱼对人生充满挫败迷茫感的小伙子,对路人充满敌意警惕的司机,与家人分开深山中养蜂的孤独养蜂人,最终到达三门峡但刚进城门就被警察拦下,关关难过关关过不仅是老爷子对第一个小伙子的劝解,更是对自己旅程的寓言。老爷子翻阅了大山,历经辛苦走了百十来公里终于到达了西天,人们以为他见到多年老友要好好寒暄一阵子,没想到这种悲伤的氛围被导演以一进病房认错人的方式消解了。见到老友对方一脸激动哭腔的躺在病床上,老爷子走过去说了两句话呆了不到五分钟坚决的扭头又走了。
这种情感表达方式就和他与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一样,老爹说一句:小时候不应该老打你,儿子马上回一句:现在说那还干嘛呢。谁都没有煽情的追忆过去。儿子最后从家里将宁宁强行带走,宁宁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儿子决绝的快速上车飞快的消失在了镜头的视野中,独留老爷子一人站在家门口,我想大多数观众都会同情老爷子有些责怪狠心的儿子。但恰恰相反,这就是爷俩之间表达爱的方式。有的人就是很笨拙,不会表达爱,就像老爷子,走了三四天就为和老友说两句话,有年轻人要问了,说几句话打电话不行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实在想见,微信视频电话啊!不行,就是要亲自见一面。病房中镜头里老爷子的近景分明能看到他眼中泡着的眼泪,但就是不流下来。所以他走的那么急,他害怕向别人泄露他的情绪。
往往克制的感情最让人心酸,看着《过昭关》里的爷爷,我也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我记忆里和爷爷在一起的回忆也差不多宁宁那么大。爷爷最后走的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十三年前的事儿了。在他临走的前几天我去看他,他把我叫过去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张平安福,长方形镀金的金属材质,是大姑到五台山找寺庙求得。记忆中他把平安福塞给我的时候眼里也泡着泪水,但没留下来。他把平安福塞到我手里,和我说了句:去玩吧!爷爷走的那天早晨,我妈把我从二姑家接出来送学校,在院子里走的时候,我妈和我说,你爷爷走了。我愣了一下不是太理解,问了句为什么呀,然后就哭了起来。我妈和我说人死了都会到天上变成星星,所以自从那以后,我遇到难过的事儿就仰头望天,和天说话。但长大以后我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做了,看了这部电影之后,我又想起了我爷爷。我可真是个幸运的孩子,有个偏爱自己的爷爷。
和《过昭关》里爷爷给宁宁洗澡的方式一样,我小时候回爷爷家也站在盆里洗澡,但小时候的我好像不太喜欢以这种方式洗澡,所以每次洗澡我都哭,还记得有一次爷爷因为我不想洗澡打了我的屁股。爷爷家的门厅里放着个脸盆架子,这种架子既可以驾脸盆,上面还有个铁杆可以挂毛巾。小时候在脸盆里洗完脸要擦得时候,总嫌弃架子上的毛巾不干净,所以当电影放到这里时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以前爸妈工作忙,周末或者寒暑假就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刚把我送过去的时候我一脸不情愿,头几天晚上特别想家,大晚上在客厅里坐着,对面播着电视,总想哭,但也是呆了没几天就不想回家了。我记得我奶奶做的挂面特别酸,放醋的时候醋壶要绕着锅外最大圈转好几圈。中午总喜欢吃面,一个星期吃一次米饭就阿弥托福了,然而我最喜欢吃米。浇面的豁子里总是留着被油呛过的黑色花椒,对于我来说这黑色的花椒就像地雷,要是吃面的时候不小心一口吃到了,我就生理的想呕吐。中午吃面总是吃不完,但爷爷又不让剩饭,我总是吃到最后然后趁他们去厨房洗碗收拾的时候悄悄把碗底剩下的一点面倒到厕所冲掉,这应该是我的小秘密了吧,都现在了我还瞒着他们。虽然我小时候不喜欢吃面,但我最喜欢爷爷拌的拌汤和豁子饭。每次回去爷爷家,晚上爷爷问我要吃什么,我都说豁子饭,爷爷做的豁子饭应该是天下第一好吃的了,因为之后我吃过的所有豁子饭,都没有小时候的味道。
现在回想唯一对爷爷感到抱歉的是有一天早晨,爷爷给我热牛奶喝但没有放白糖,我很生气,然后哭着闹着要喝甜牛奶。爷爷就把糖盒拿过来往牛奶里放了一勺白糖,我嫌少,也没喝就还哭闹着要往碗里接着放白糖。最后白糖放太多了,我喝了一口太甜就不喝了,虽然我没看到最后那碗牛奶的去向,可以想象一定是被极其不喜欢吃甜食的爷爷喝完了。这件事每次一想到就觉得很对不起他,无理取闹的小孩真讨厌,还好爷爷没有因为这件事讨厌我,还选择依然选择爱我。
十多年过去了,《过昭关》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爷爷。想起夏天睡觉前我们在床上一起蹬腿玩儿,黑灯后小小的毛巾被盖着我的肚子,他拿着蒲扇慢悠悠的给我扇着。我闻着蒲扇散发的叶子香气,感受着窗外一阵一阵的凉爽晚风,听着路过火车隐隐的轰隆汽笛声进入一个一个香甜的梦乡。想起冬天,每次上床前床上都铺好摆成形状但没有完全展开的两张厚棉被,钻进被窝的我每次都被冻得瑟瑟发抖,黑灯后我就悄悄把我的小脚伸进爷爷的被窝里,最初他还将我赶走,多伸几次他就任由我的胡闹,我就借着他的体温暖暖睡去。
真希望人死去以后可以像《寻梦环游记》一样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只要有人挂念就不会从世界上消失。不过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也没关系,因为他慈祥的笑容永远留存在我的心中。
霍猛导演的新作《过昭关》,与前作《我的“狐朋狗友”》在风格、气质、表达上,都完全不同。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造成这种差异的根源在哪?
直到影片最后,漆黑的屏幕上打出四个大字:献给爷爷。我才明白,原来是深情所致。
带着深情投入创作,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而且好坏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弄好了,叫作感动自己进而感动别人,弄不好,就成了自我陶醉。
至于《过昭关》是什么?
我只能说,一半一半。
这部电影被定义为中国乡村公路片。
片中的爷爷李福长已经77岁,是河南乡下的一位农民,7岁的小孙子宁宁在城市读书,暑假来乡下和爷爷同住。一天,爷孙俩突发奇想,开上电动三轮车从周口出发,几乎横跨整个河南省,近千里的距离,到三门峡看望爷爷的老伙伴。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很多趣事。
如果简简单单看这部电影,特别是只看公路上的戏份,我会觉得它拍得很平庸。
公路片因为要赶路,有一个现成的逻辑在,很容易拍成小品串烧。这部电影也是如此,一路上,爷孙俩接连遇到了生意失败想要轻生的人,愤世嫉俗的货车司机,丧夫的孤儿寡母,还有孤独的养蜂老人……爷爷凭着多年的人生阅历,令所有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暖。
这位老人太善良了,太完美了,完美到极不真实。再考虑到他的身世,父母死于敏感时代的动乱,他自己也被发配到劳改农场,几经生死。经历过种种苦难的他,就像是受难重生的圣人一般,一路布道,把处世箴言洒向人间。
乍一看,就是这么个鸡汤的故事。
可是细琢磨,不对了,味道变了。
当影片进入到最后段落,一场大雪纷纷而下,将前一个多小时艳阳高照的夏天,瞬间拖入寒冬。电话来了,当年劳改农场里的最后一个老伙伴也去世了,爷爷拿笔在照片上圈出他的人头,至此,照片上的四个人,只剩下他还独活于世。
那时我恍然发现,这个外表温情的故事还有灰暗的一面。那一面太冷了,甚至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它其实讲述的是记忆的消亡,是无人可诉的孤寂。
那些敏感年代的苦难,在这部电影里并不是边角料,也不是《地久天长》里用来标榜勇敢的关键词,而是一个无所不在的隐形的主角。
在孩子的天真无邪与老人的世事看透所形成的极具张力的关系中,我们的目光一再被转移,从那遥远的冰冷的角落移开,温柔地投向这对祖孙的身上。可是别忘了,那个角落里还住着一些老人,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已经死去,成为照片上被圈出的一个,要么彻底归于沉默,就像村子里那个只会说“啊啊啊啊”的老哑巴一样。
老哑巴说:“一开始我是不想说话,后来发现,不说话也能活着,干脆就不说了。”
这一段自述,精准地概括了“失语”的形成和话语权的转移方式。说多错多,说了没用,于是不想说,进而无话可说。老人永远闭上了嘴巴,到死都只会喊“啊啊啊啊”。
而另一位老人,那个孤独的养蜂人,他也失语了,却借助现代科技设备,重新开口说话。看到这个情节,你很难不去联想,它怎么会如此暗合社会的变迁。在经历了一个个集体失语的年代后,现代科技和互联网的兴起,让每个人拥有了重获话语权的幻觉。但是我们的表达是自然的吗?是未遭删减的吗?还是像养蜂老人一样,无论说什么,发出的都是同一种毫无生命力的音调?
想到这些,再回看片中的爷爷,我才终于理解了他的孤独。那一代人都快要逝去了,可他还活着,他还有好多话想说,但却没有人要听了。他的儿子不会听,他还要为挣钱而奔波;孙子也不会听,他还要去城市上学,乡下只是他假期的游乐场。那些死去的老伙伴们,也都听不到了,他们过了昭关,过了山海关,如今已过了鬼门关。
老人还能和谁去说呢?
也只能在这一路上,和每个偶遇的陌生人说。所以这条路,既是通往老伙伴的重逢之路,也是通向一代人记忆的回望之路。老人想把那些记忆将给更多的人,至少,他希望多年以后,自己的孙子还能依稀记得。
从这里再往下想,老人这一路上对曾经的苦难少有提及,相反却一再显露出生的豁达。我一度对此有所怀疑,难道那些苦难真的可以轻轻擦过皮肤,不留一丝痕迹吗?
直到整部影片看下来,从一个更完整的表达结构里,追问这一情节,我似乎又理解了。一方面,那苦难太过深重了,放不下的人都走了,活下来的人,不得不放下,哪怕放不下,至少也别轻易触碰;另一方面,关于那段苦难记忆的讲述方式,除了闭口不谈,除了带进棺材,除了像爷爷那样,用一种“都过去了”或“好日子来了”的乐观态度去包裹苦难之外,我们还允许有其他的表述方式存在吗?
没有了。
这是还能开口说话的老人,唯一被允许的讲述方式。这才是爷爷除了无人可诉之外,更深处的孤独。
影片的片名“过昭关”,出自伍子胥的典故,隐喻着生命中难过的关卡。
老人的一生经过了无数难关,个人的小难关,时代的大难关,“关关难过关关过”,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关。
过去了,就结束了;等一代人都过去了,那个时代也就成了鬼魂。
爷爷问孙子:“我要是成了鬼,你怕不怕?”
孙子回答:“不怕!”
是的,我们不应该怕,我们应该正视那些记忆。也只有这样,我们的先辈才不会沦为孤魂野鬼,而成为我们可以手指着照片,大方谈论的人。
《过昭关》这部电影,还算不上一部成熟的作品。
你能看到导演明显的设计,片中的道具牙齿、瓦片、风车、泡泡糖、照片……一登场,你就明白它们仍将出现在后续的段落里,并承担一个小小的煽情点。还有爷爷唱起的戏曲《文昭关》,有一定观影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它一定会在影片的结尾时,被再次唱起。
可是,我还是看到霍猛在这样一个公路片的类型框架下,塞进了自己满满的私货。那里面有对于爷爷的怀念,有对于回忆的眷恋,更深的,是对于历史的叩问。
这是一部关于“话语”和“鬼魂”的电影。
导演想说的,其实是这么一句话:别让爷爷成为鬼魂,请认真听他说话吧。
2018海上影展。尽管表面上是老+少的公路片模式,却没有经典公路片通过旅程来表现戏剧冲突、人物矛盾与价值观,更像一种老年人参悟一切的应景说道理,四段戏最终告诉观众:人生就是过了一关又一关,重要的是慢慢走听天命。唯有哑巴老头两段如同默片配题词的镜头颇有些「暗藏杀机」的味道,可惜在某些导演也承认的审查过程中被湮灭。
爷爷给宁宁讲《过昭关》的故事时,说伍子胥一夜白头。老人七十七岁,满头白发地讲着一个青年一夜白头的故事。不知怎的,那一刻我觉得,一生跟一夜原也是差不多的。
感动到观众的艺术才是艺术 no art for arts sake
国外导演的处女作看多了,感觉国内学电影的新导演,都喜欢用类型化的方式处理故事线,这对于艺术电影的创作是一个有点可怕的事情,这种思考方式可能会终结创作者的想象力,《半边天》那几个国家导演的新导演就很有代表性。这是一部非常朴实的电影,又一次打开电视看电影了,在电影节上看多了有创造力的文艺片,偶尔看这么一部被美化的土味公路片有点不太习惯。
拍了一个理想的好爷爷,而不是真实的爷爷。他不给小辈添麻烦,会为了反右的恩人,像《史崔特先生的故事》那样,骑上三轮车去三门峡。路上能唱过昭关,讲得一手故事,钓鱼做风车,活得明白还帮助任何人。浪漫化处理的人物背后,确实有胆大的历史直言,譬如2个哑巴老人,引得影评大佬激赞叫好。碍于成本所限,摄影上有所不足。观影过程中,吸引我的是类《冬冬的假期》的大陆二胎+童年暑假,《童年往事》祖母带阿孝走上了回大陆的路。《过昭关》的路通往反右(有结尾方式为证),但小朋友的视角却被舍弃了(虽然他也完全无法理解),而是用人生又一关的死和鬼,话题带过。他被父亲拽走,而充当传话人的,只是病房另外一个病人。不同段落之间,安插了许多精心的细节。
今年最喜欢的电影之一,一个好电影打动我们的绝不是技术而是情感和价值观,更东方的说法是【德行】。
整体还是太普通,用轻巧的方式处理死亡的沉重,单纯的人物特性,千言万语都藏在表情中,发出年华老去的感慨。银幕首秀的老爷爷自然又准确,好的地方全来自于他。不满意的是情节驱动力还是靠路上的偶遇推进的,道理也全摆上台面上,失语的老一辈也过于直白了。
头一年确实不想说话到后来 不说话也能正常过下去习惯了干脆就不说话了
他似乎不想什么,好的(别人的帮助)坏的(车坏了,被警察叫停)全都用一样的淡然底色似乎是乐观的态度应对着。他心里又有个倔强的锚,电动车骑千里去见病入膏肓的老友,到了打个招呼送一罐蜂蜜,不多说一句就要走。克制真挚,我特别感动。
很有趣的现象,这部个别画面乍看以为CCTV6专供农村片的低成本电影拿了平遥费穆最佳导演,第一次演电影的78岁老爷子拿了影帝,专业技巧全盘输给了返璞归真(老爷爷本色出演,但台词可是真多,不知道怎么背的)。这是一部很真善美正能量的小片,爷孙俩一路上的施恩与受恩,温暖持续传递下去,虽说可能美化了现实,但看完总是令人舒心的。插入了两段戏说演绎,跟伍子胥过昭关的主题相应。爷孙俩的逗趣对话,半路“夺车”的卡车司机,机器嗓音的孤独养蜂人,匆匆见了最后一面的老友,照片上最后一个没画圈的人...喜欢影片对死亡的坦然豁达的态度表达,感伤和幽默相间,小城之春观影气氛不错。剧透警告=(彩蛋:电话铃响着,观众以为爷爷也像他弟弟那样走了,突然爷爷一个激灵起来去接电话,被告知老友去世。爷爷画了一个圈,淡然地抽烟唱起曲儿
去年南方艺术片那么些所谓魔幻操作,也没有本片一个哑巴的存在有趣,劳改农场历史可以拿龙标,潜移默化推进也很好。
钓鱼青年、火车司机、养蜂老人、病房老人。作者电影,带着自己的阅历,在电影中对照自己。关关难过,关关过。那个遇到什么都步调沉稳哈哈一笑的爷爷,把落了的牙齿往地上一掷的爷爷,唱着“我本是哀哀的南飞雁”骑着电动三轮车横穿整个河南省去看战友的爷爷。我难以忘记。如果影片有机会上映,我一定会去二刷的。
内地老人公路片?和《红花绿叶》一样温柔得可爱。有时候真羡慕老人啊,有岁月生生磨出的睿智和淡然,这份睿智淡然和小朋友的天真拼凑出了诸多笑点,也让最后的泪点猝不及防。而且无论是笑是哭,都自然顺畅。那些写在纸上的关怀,那只风车,那握紧的手和那报丧的电话,一点一点把生命铺展开来。人生就是过完昭关是潼关,还有山海关嘉峪关,一重关又一重关啊。想念我们已经离开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平遥电影节2018.10.19
7分可以有。上路动机不充分,包括暴雨夜在合影上画圈儿这种事儿,都是为拍而拍的问题。包括视点经常有问题(卡车司机那里,三门峡警察那里)。结尾又有些蛇足了……不过去碰文革还是蛮令人意外的,完成得也不错。两处闪回的声画匹配关系非常巧妙。
一对爷孙的公路电影,平实、真挚、可爱,既有对当下社会人文的关怀,又包含了对时代的追问和生命的哲思。如果影片停在“霍猛导演作品”之前我会给四星,想不到后面大雪天的结尾一出,一下子被击中,前面所有细微的情绪都有了交代,那一刻老人平静的唱腔诠释了最深刻的复杂,必须五星。片中有一个带魔幻感的段落也非常有趣,映后问了导演才明白其中的隐喻,很有意思。/ 12.07 青年导演 海上影展
我喜欢这个电影
真实。开头几分钟的画面就让我想起了童年在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家的生活。这爷爷是一个心里有数的人,经历过人生无数的关隘,而今的一切波浪都能内心平静的对待。正如导演所转述的那样,他和伍子胥一样,都是英雄。最后和导演探讨了一下结尾的处理,反倒被他的另外一种想法给吸引了。如果是爷爷、哑巴爷和当面劳改同伴一起在雪天坟前共唱《武昭关》,动情处,哑巴爷咿咿呀呀,不知道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运生,现在想我小时候不应该净打你。”中国式的父母似乎是永远不会跟孩子道歉的,但李福长老爷子很含蓄地说出了这一句。老人真正活到了老僧入定的境界,但说出这句,他已过昭关。
没风景却有沉思的乡村公路片。大卫林奇《史崔特先生故事》的河南版,途中遇上的平淡人事又有些江扬钦哲洛珠《旅行家与魔法师》的升华气质,说不上传递什么哲理,却从本该情绪万千却克制到轻描淡写的爷孙旅程,带出从土改到文革的社会记忆,那是老一辈如伍子胥般经历的一个个人生昭关,而今想起来,不过是三门峡病床前不到两分钟的嘘寒问暖。
祖孙情清淡又动人,言传身教了一种行事笃定、遇事淡定的风度。这一路的际遇,磕磕绊绊地,都在粉碎世道无好人的印象,或者说,在用最大的信任去钓最大的善意。杯子里的鱼,瓶子里的蜜,后视镜上的风车,纸上的字,都是些不经意的温情。人生当真是一关一关地过,再难也要不断翻山越岭。中间一代被磨损得厉害,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孩以及云淡风轻的老人,才能把日子活得透彻些,真挚些。看到老爷爷78岁了还能凭处女作拿影帝,感觉自己充满了无限可能,哈哈。@平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