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钥匙的方法

后悔在2021年春节假期最后一天看《人潮汹涌》，感觉这个春节要被它毁了似的。走出电影院那刻我还在犯糊涂：刚刚干了些什么？

后来得知翻拍自《盗钥匙的方法》，赶紧找来原片看。原本我以为人潮的败笔在于导演过于放飞自我，把故事大肆改动所导致的，后来发现其实故事情节、脉络、节奏都和盗钥匙别无二致。

明明在说同一个故事，为什么就是感觉《人潮汹涌》难看呢？

注：因为两部片子的角色称呼不同，为了便于理解，统一称之为

- 演员/（日）堺雅人（中）肖央，

- 杀手/（日）香川照之（中）刘德华，

- 大Boss/（日）荒川良良（中）黄小蕾，

- 女一/（日）广末凉子（中）万茜，

- 女二/（日）森口瑶子（中）陈怡

1. 角色刻画失败

“演员”，人潮里改编得最失败的角色。

根据原故事，演员一念之差，调换了杀手的钥匙，拿到了大量现金后，并不是去挥霍，而是首先还钱。而且他主动去探望杀手，表示演员本质为善，是一个老实人，虽然遇到了生活的困难，但并不贪财。

在日版里，"演员"的角色从一而终地维持这一个特性的描述，包括他去医院探望时，本来打算主动把钱包和车钥匙归还给杀手；自拍了一段视频来忏愧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示要以死谢罪；发现饼干桶里的大量现金表现得并不是狂喜，而是用来计划让“女二”逃脱。

在中版里，"演员"则描述得过于浮夸、油腻。上面几点都被省略掉，取而代之的是描绘他如何把“杀手”高档的公寓搞得像自己原来狗窝那样一团糟；虽然是还了钱，但是随手给了一大笔份子钱给前女友以外，还肆意喝掉杀手公寓的酒，跳舞欢呼自己的好运气；片尾部分还画蛇添足地增加一个场景，描述其向前女友要回份子钱。中版里这就是一个彻头彻脑的丑角、loser、猥琐没志气的中年胖子，最后只引起我对其反感和厌恶。

“大boss”，本该是人潮的一个亮点，然而也没能处理到位。

日版里的大boss就是黑社会的头目，沉稳冷静多疑，请了杀手后还在“女二”房子里安装窃听器；凭借经验识破了“演员”布置的凶杀现场缺乏血腥味，还讲究一点情意（最后小声跟“杀手”说，让“女二”死得轻松一点，营造一种硬汉柔情的反差感，有点萌）。

中版的女大boss形象上来看非常惊艳，但实际上确实一个昂昂居居的恋爱脑，从小到大一直被骗，还是被骗成功那种，以至于最后使用的刀具也是假的，感觉整个片子都在嘲讽她似的。让观众如何理解她能创立一个成功企业？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大boss？她连为什么能survive都是一个疑点！

“杀手”，多亏刘德华，是人潮问题最少的角色，但偏偏最后有种不痛快？

原版故事的“杀手"不过也是普通人，离异没钱才从事这行勾当，收取上下两家的费用其实并没有什么道德可言。他并不是铺张炫耀的人，住的公寓也就宽敞一些，钱都细心地捆绑成团，放在一个饼干盒里。这样的杀手风格是贯彻影片始终，合情合理。

人潮中并没有像日版那样交代清楚“杀手”一角的背景，观众只能通过侧面信息来解读这个人物：生活极度有品位，两层高档公寓，落地玻璃，电子壁炉，宽敞的衣帽间、一排排名表；还有那些奖牌，都暗示着他背景非凡，能力非一般。我记得有个奖牌是拳击？还有爵士名号？

如果这些出现在第二套公寓中的奖牌也是假的，那“杀手”图什么？自己下订单做奖牌给自己看？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要是这些都是真的，那能不能解释一下，拥有这么厉害的背景为何要选择做如此不堪的事？身手不凡那最后被群殴成猪头丙是怎么一回事？

人潮中，对人物大肆的渲染和逻辑不通的剧情碰撞之下，显得非常不和谐。

2. 故事情节拉垮

“女一”和“女二”的故事线上改变比较大，而且不尽人意。

在日版中，“女一”是一个非常有计划，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的杂志社主编。片中反复强调她欣赏“身体健康，努力向上”的人。之后“杀手”在失忆后向她表示自己“身体很健康，会努力生活下去”来呼应“女一”的择偶标准。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节铺垫，女一的爸爸希望在病逝前能看到女儿出嫁，解释了为什么“女一”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杀手”靠近：因为她在物色结婚对象。

反观中版里，“女一”角色则没有铺垫，看到偶遇下的陌生人邋遢不堪的房子后没吓跑？还替身而出垫付欠下的房租？相亲中偏偏遇到餐厅外打工当小丑的“杀手”？非要请“杀手”充当儿子父亲？还要他盗取片场的宇航服参加儿子演讲比赛？所有这些情节都难以说服观众，“女一”为什么死心眼就缠着“杀手”？

唯一一个我认为比较合理的动机是她原本想搜集一个好故事题材，靠近杀手只是为了取得灵感，但大概这种动机显得过于功利，其实没有交代得很清楚。片中显示她的作品起名是《怀上失忆的人的孩子》（差不多是这个），我一脸地铁老人表情.jpg。

“女二”的塑造在中版里更加是莫名其妙。描写她挺着肚子在天桥上和蔼可亲地看着小孩子，还有定期去喂猫，大概是想描述她和善的外表，但她的真实面貌只能从“杀手”口中了解：肚子是装的；比社长还要狡猾；已经拿着巨款潜逃了！前面铺垫这么多是为了凑时间吗？看得我一脸懵逼，她要是这么有心计，干嘛不早就拿钱远走高飞呢？装孕妇是为啥？喂猫是纯粹个人兴趣吗？？？

日版里的“女二”并没有赋予其太多的人物描述，只是衬托她作为一个情妇、小女人，无助不安的心情。后来被夺取了财物后，也就不再花心思伪装了，坐在后座上表情瞬间松弛下来，点起烟就抽，那一刻才凸显出人物前后反差。

3. 题目莫名其妙

日版无可多说，简明扼要，这个故事就是从偷钥匙开始的。

我始终无法理解中版的起名。影片很早就借”杀手“的口透露片名的用意：“杀手”失忆后，感谢“女一”提供的帮助，说：人潮汹涌，幸好遇到了你。非常牵强，莫名其妙。

故事里，从一而终就只有“杀手”和“演员”有交集，谈何人潮？哪里汹涌？这一句话更像一个表白，把全片的立意限定于“茫茫人海中，我找到了你，你遇到了我，我们要在一起”。

但是片子的立意不应止步于爱情，而是在于命运的交错下，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对自我的重新认识。

“杀手”发现自己需要的不再是钱了，日版最后说，钱也赚够了，然后就弛车奔赴找“女一”；

“演员”也想开了，前女友已成历史，自己还需要继续生活，回去自己的住所。

另外，其英文版名字是Endgame，不好意思，我只联想到复联。中英文完全无法关联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相比下，《你好，李焕英》的英文名是《Hi, Mom》让人会心一笑）

- 结语 -

人潮看完之后只觉得不知所以然，里面参杂了不少怀旧元素，也觉得只是在翻炒旧闻，无新意。肖央这个角色表现的异常浮夸，把低俗当有趣，把幼稚当可爱，真的无法让人苟同。

其实日版并非完美得任何改编都无法超越，但是其人物忠于故事，故事塑造人物，这种一贯性让我看得很舒服。更不用说堺雅人和香川二人非常有默契，火花迸射的表演让全片增色不少。

“阶层”这个东西现在在中国各路媒体新闻和公众号推送上是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阶层固化”之类的言论通常具有很强的话题性。作为亚洲经济最发达、整体资本发展最超前的国家，再加上历史遗留和政治敏感问题，以及独特的国民性，日本这个和中国最相近的国家之一所暴露的社会问题总被国人拿来吐槽一番，吸引不少人关注。前一阵子热度较高的譬如“消失的一百万日本人”，就成为了流量爆款。

日本发展至今，作为亚洲唯一一个发达国家，但国民间生活水平的巨大差异，衍生出来了一系列阶层问题。这个问题总会戳到一些人的痛点，也会让另外一些人感到不屑。蛋糕就这么大，谁的钱也不是淌来的。这部《盗钥匙的方法》就是对这一社会问题的映射和思考。

我们先从上至下，把出现的几位角色排个序。

近藤：现阶段这部电影里身处较高的社会地位，起先是规矩生意人+穷小子一枚，老婆跟人跑了，智商高还勤奋。

水岛：编辑社的总编，家庭环境不错（从家里的布置和姐姐生活状态可以看出）

樱井：穷逼，懒惰，不思进取，还有点歪心思（盗钥匙嘛）。

另外还有几人挺有意思的。

分别是樱井的隔壁养猫女，跟樱井同一阶层；

社长的情人，到后期可以发现是个企图借钻石王老五上位的女人；

黑社会老大，其实也就是个二流子。

尽管影片的喜剧性风格和诸多包袱设置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他们几个人身上所带的阶层标签，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阶级对立的矛盾，但我们不难看出导演内田贤治对于日本社会所存在的阶级问题的另类思考角度。

他通过一个失忆巧合来完成人物间的身份转变，对两个阶层的人发生了身份转变后的一系列反应和态度，进行了现实上的想像性处置。

同时，导演的评价态度在影片里是显而易见的：

1、穷人穷是有原因的（樱井的大手大脚和依旧不思进取的做法），富人富也是有原因的（近藤努力兼职改善自己）；

2、歪门邪道远比正经生意好做（近藤的历史）；

3、即便如此，歪门邪道终究难逃法律的制裁（工藤老大的结局）；

4、阶层是可以逾越的（歪门邪道起家和调换身份后屋子摆设的转变）。

可以看出，内田贤治是瞧不起前面所提到的樱井这类所代表的“消失的一百万人”群体的。比如水岛说出那句话：“你这种废物为什么不赶快死掉？”

内田贤治相信努力可以改变，但不容易改变，不然近藤也不会放着老实的正经生意不做而去搞杀手组织这一违法的勾当。

跨阶层的联姻很难，不然为什么近藤不会和自己生活了那么长时间的邻居产生感情，而是对同样进取心极强的水岛有感，而樱井却和邻居产生了火花。

一旦阶层之间的联姻关系发生，那么也就预示着所谓的阶层固化出现了。资本主义下的阶级壁垒虽然固若金汤，但仍然会通过家族联合来保证族群的繁衍与持续发展。所谓门当户对，实际是一种家族利益。

我们可以在影片里清楚的看到，同样面对仅有的一千多元，折合人民币不到一百元。近藤拿来买笔记本和笔，努力学习和找寻记忆，努力读书，涉猎广泛，屋子也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到了樱井真正回去时，已经有了不少新物件，想必影片内的水岛看到这一番情景，肯定是相信此人必有作为才和他在一起。谁愿意和一个废物相处呢？正如影片里借暴发户之口所说：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谈狗屁爱情！

反观樱井，拿着仅有的钱，抽烟喝酒，准备写的是什么？是遗书。在他获得了大笔的财富，依旧是抽烟、买衣服、购置地产，进行着报复性的消费，处处体现出他狭隘且短视的穷人意识。他的表演教科书，是他本可以借以谋生的演出事业，但其理论书籍只看了八页而已。我们身边不乏有这两种人，而且很常见：有钱又勤奋的，没钱又懒惰的。导演明确指出：我们可以跨越阶层，但你要足够努力。

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这两种人。小康之家下的水岛，生活普普通通，工作、结婚，阶层流动发展不会向下，而是向上。结局也是如此，她和更为高的阶层的人在一起了，这不仅是门当户对，更是灵魂上的默契与相投。

内田贤治的心中总保留着：善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即使是冰冷的杀手，也会产生爱情和不杀之善举（樱井对小孩的阐述刺激到了他的善），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上层社会的人，也会对下层人伸出援手。黑社会老大作恶多端，其最终的结局也颇为搞笑，但也足够正能量以让观众宽解。而那个情人呢，费尽周折吞敛财富、上位。她的出身一定不是上层，但她最后失败了，愤恨的砸了车窗，想必是本想着吸引眼前的近藤大佬没得逞吧。但即使是这种女人，也是会产生感情的，对待顾客和孩子那么善良的。樱井的隔壁的男人，见到比自己矮许多的近藤打扰，没有愤怒（游戏中断了啊！！！宅男啊！！！），而是问他是不是游戏声音太大了。隔壁的女人，爱猫心切。救护车救援的护工，急切的心和着急的场景也会让观众会心一笑，就连和樱井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人，也前来医院探望，带了换洗的衣服和事物，事后还打电话问候……这种种，无不凸显的是，内田贤治心中的善，存在于每一个阶层里，存在于每个角落里。

影片幽默的风格和反高潮设置，以及克制的笑点设置方式，都尤为值得我们学习。但最值得学习的就是，在把人性之恶和丑陋之地拍摄的如此频繁的年代，什么是信仰，我们心理该怀揣着什么去进行艺术创作，去把想法带给广大观众，引导观众？内田贤治的做法就是善。是的，我们不能总展现恶的理念，不能把人心都看恶，不能对丑陋回避，更不能对其失望鞭笞之后毫无作为啊！我们不能总把阶层固化看的如此之恶劣不堪，别处不管，在我们这，往上数三代，谁不是个农村人？那现在他们的钱又哪来的？内田贤治告诉我们：勤奋努力。

艺术当批判丑陋，传达善，而不是用恶打倒善良以显创作者之逼格。

并不是所有的艺术作品都去表达恶来传递深度思想，世界上有太多其他视角的作品了。

希望电影工作者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