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之夜

（随便起的标题，不是向社会派开炮而是聊角色塑造www）

以前一直挺讨厌看社会派剧情的，无论日本还是英国，但是日本的通常来说都会更让我烦一点的原因基本上在于主人公身上都放了一些让我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甚至她/他本人马上就走上歧途。社会派就是无非想要反应这些人的异化是社会的缩影，人的选择总有令人怜悯的地方，拍摄的剧情经常给人以情感代入，但是我总觉得那同时也是一种责任逃避。起码这个系列来说，姬川后来确实就是无可救药走上歧途了那么会儿，并且也受到了惩罚。她原本有比那样好很多的自愈的方式在手边，却义无反顾地追着黑色的太阳掉了下去，剧情希望读者去理解她甚至和她感同身受一起掉下去，这大概就是它和绝大多数社会派一样让我无法忍受的地方。

其实这算是群像剧，多个角色塑造都很立体且层次丰富，不过这里还是想讲的是姬川和菊田，因为这两个人物处于中心的位置，反而是塑造最暧昧不清的，但是感觉似乎正是如此才造就了这部剧的魅力所在。

（1）

姬川在剧本层面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角色，如果不是竹内结子的话，姬川玲子本应该更让人又爱又恨——原作者包括编剧其实都写得很清楚，在很多很合理的逻辑下，她都很自以为是地提出了完全没有逻辑支持的脑补推理：在推理小说结构层面来说这是个挺好的设计，因为她的脑补推理在推理作品的解答部分非常常见，事实上除非是逐一推敲可能性的逻辑推演，大部分作品的解答都依靠了一定程度的想象补充来让整条逻辑链合理化，而“想象”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的意志（就像心中有数的人的解决方式），所以推理小说才很快就走向了后期奎因问题时代，它注定会变成一种娱乐，就像现在这样被拍成电视电影一样。

但是，这种方式放在现实中，在办案流程里显然是无法足够说服人的。整个系列其实自始至终都是这两种判案方式在一个非常实际的环境中的博弈。我一直都觉得，那几个同僚和上司无论出于什么私心，对她所感受到的愤怒和不满在这上面都挺合理，因为面对同一个案子姬川选择的一直都是最少花力气达到终点的捷径（当然也有组内竞争导致她一开始手上的牌就很差的缘故，其实以日下所说的那种脚踏实地的标准来说，完全可以说她省了很多力气，而有时候省力反而确实会误入歧途）。

当这种想象力带上了女性标签，就延伸出更加巨大的性别不平等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部剧本身在这些个元素上把握得可以说很精彩，且尽可能地在此基础上让观众能够怜爱到这位多少有些自讨苦吃的女主角，无论是她的黑历史还是受到的不公平对待，甚至包括她跌跌撞撞的感情经历都是给她抓住更多观众和同伴的喜爱的砝码。但是同时又呈现着她非常多的缺点和错事——最明显的就是一直以来对日下的偏见，因为远藤宪一精准的表演，这种意识的落差甚至没到今泉对姬川解释日下的过去，就可以完全可以了解到了。

不过，这种做法最后的效果基本上都是会导致人们一味地喜欢主角，而自动以她的利益为优先去无脑地排斥其他因素，姬川身上最后就变成了这样，所以我记得当年追番的时候第一次看到第九集的剧情是姬川面对了家里的事之后回住的宾馆，然后菊田主动去找姬川抱住她，那个剧情链接给我有种很大的疑惑“哎怎么是这时候开始？现在开始的话案子怎么办，而且这节奏的话最后他们也很难在一起吧？”结果在这个剧情后整整一集半，他们俩之间的故事就完全停住了，让我觉得挺懵逼的——现在回过头去重看，从头到尾了解最后三集的案件结构的角度，虽然说这样的剧情节奏安排多少有些不合理，因为对姬川来说这件事肯定挺让她难以再面对菊田，但是实际上他们俩的事对整个剧要呈现的完整面貌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何况最后其实最重头的部分并不是姬川，而是日下。但是对已经完全接纳了一路上来塑造出的女主角的观众来说，cp戏就很容易变成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啊，从结尾开始一直到电影版持续的失望感就是从此而来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cp戏在任何剧作中都还挺重要的，毕竟通常来说最好的塑造角色的多面性的方式就是cp戏了，而且因为是互相加持，其实是1+1>2的效果，所以很让观众喜欢。草莓之夜大概最让我喜欢的地方就在于它和绝大多数剧相反，把cp戏的重任交给了男性角色而不是女性角色来做吧，而这种情况下，这个男性角色并不让人觉得只是承载情感的工具，而是一个有自己三观和打算的人，这点比小说里的菊田实在写得好太多了。

（2）

其实想讲选角并不是为了cp才讲的，是觉得对拍戏来说cp最决定性的部分基本上都是在选角的时候就确定了，所以觉得选角很有意思……

当初我突然想重看一遍草莓之夜的契机就是猛然发现竹内结子演女强人和西岛秀俊演忠犬男的设定其实很有层次。当年播出的时候以为是俗套而且迎合主妇观众口味的女王忠犬，最近突然想起来，后面大概完全没有出现过他们俩这样的女王忠犬了，因为他们两个人拿掉这两个标签站在一起感觉更像那种苦大仇深的文艺青年cp。毕竟如果真要从演员气质就开始选女王忠犬，选角应该是天海佑希和柳乐优弥那样的hhhh

草莓之夜这样的选角造成的效果是（当然首先这两位在角色塑造上把握都做得很棒）给人一种“他/她并不是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而是人生经历让他/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在他们每天表面所呈现出的女王（公主）忠犬（骑士）的形象下能感觉到别的相似的东西，这种东西跟剧情是完全没关系的，呈现的大概是表情举止等方面的相似感。其实很多经典的荧幕情侣都是这种效果，另一对成功案例大概是福山雅治和柴崎幸，在剧里是完全相反的性格，现实里居然合得来到可以组乐队一起做歌。在选这样的对手戏演员的时候，这种自身的气质会在剧情中给人一种暗示，感觉他们的这种潜在的相似性会在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后彼此分享我们在表面所看不到的共同点，从而成为只有他们之间保守的秘密，再没什么比这更暧昧的了。

当然，这种选角上的心机只是调料而已，真正要成立还是需要靠剧情和镜头设计，在第九集前几乎没怎么占用剧情篇幅就已经做到了呈现出关系来。虽然其实菊田从一开始就对姬川抱有爱意，但是变化来自前面那集里姬川因为触及心理黑洞开始发飙的时候菊田从背后把她整个人抱住那个时候开始，那个相对长的镜头，姬川被制伏了的抱住的动作，给的镜头一直都是菊田的脸，姬川只有一小部分出现在画面里；菊田有些愕然地低头看着被自己抱住了却在浑身发抖的姬川，大概是第一次意识到她身上有巨大的阴影，而且很可能和异性有关，而且这个事情可能只有他自己发现了。这给了这个角色一个新的动力。

菊田其实在剧情推动作用上除了提出线索和解答方向外，在他处理和姬川相关的事情上——比如在居酒屋里新人质疑姬川为什么不和其他组一样带大家去赶场子喝酒的时候，镜头给了他看着姬川，然后决定出手去打圆场，或者是在这边他发现了姬川心中可能出现的阴影，思考着是什么，这就是我所想说的，通过cp戏把角色立体化。整个剧集的居酒屋部分很多地方都通过菊田的表情反应印证着他意识到她身上的很多黑暗面，无论是对异性的过度恐惧还是对亲子关系的逃避。

（3）

其实姬川是个很脆弱的人，可以说是我个人观影经历里最脆弱的主角之一了，这种脆弱恰恰是从她努力要强的外表下对比出来的，而且无论是她的所有组员，还是日下那样的对手对此应该都早就有所察觉了。其实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很惊讶于菊田一直安逸于和姬川这样的关系，因为在我眼里姬川几乎是一个随时都在心里默默流着泪的小女孩，几乎让人忍不住想去抱抱她……悲伤几乎是她的人生的底色。所有雷厉风行的动作和表情里都能看到她深处悲伤的影子，很有力的表演呈现出一个被长期的阴影桎梏到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的人。在天台她接过菊田给她准备的烟一面抽着烟一面笑着说“有你这样的部下真是安心”的表情是一种努力把自己放在这样的职场和这样的上司位置的人的状态，而完全不是云淡风轻自然舒服的感觉（所以觉得竹内结子特别适合呈现这个角色的脆弱和悲伤）。这种状态其实每个人都看得到，所以那么几个人人人都来欺负她。

我一直觉得如果身处姬川所在的一课的感觉其实会是类似动物园一样看着姬川，每天在大家面前肆无忌惮地展露着自己的天才同时又把自己性格的弱点暴露无遗（而且这个弱点的设定恰恰真的非常直指“女性”），这种横冲直撞地自我暴露让习惯了互相保持距离且做足面子的异性看着心惊胆战。另外来说，其实这也是为什么会体现出小则刚来的时候做女性上司的手下很不习惯，因为作为姬川班的人，他们都得对此装聋作哑，装作一切都很普通。

反过来，在互相适应之后她手下的同事，尤其是菊田对她的信任和佩服，反衬出了她在偶尔显露出的弱点有多么的脆弱易碎。菊田在小则的面前为姬川说的是“忘掉她是个女人”以及“相信她的能力”，帮她巩固她想要表露出的强悍的那一面，然而他本人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她身上的阴影和弱点的来源，想把这个秘密尽可能只保留给自己。然而，就算菊田对小则说“忘掉她是个女人”，实际上就像我前面所提到的，就算撇开性别，姬川玲子的脆弱一旦被人意识到，依旧时刻都暴露在外面，默认的偶尔需要去体谅她的情感模式只是逐渐被组员接受而习惯，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再认识到她的脆弱，就比如女高中生被她咄咄逼问最后一拳打过去之后，班里的几个男生都心照不宣地认同着“主任真是个孩子”，然后年纪最大的告诉他，“别说这种话”，就是很好的证明。

（4）

我一直觉得菊田这个角色也挺扭曲的，可能扭曲程度不比姬川少太多，所以才会有种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感觉。菊田对自己对姬川的感情的压抑并不是因为性格腼腆，而是因为和她的工作关系不得不三缄其口，于是他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位置来保持自己和她的关系和感情都能一定地平衡，然而代价是自己得在一定距离外看着。这种完全柏拉图式的暧昧关系首先绝大多数都不会以这样的状态长久，其次它更像是菊田在用压抑自己的感情保住现在的位置，来交换和她这样的感情关系以给自己抚慰，这个样子的感情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对他自己更重要些，并不是两个人平等且有效沟通的感情。而且“忠犬”说到底是女性在上位，菊田（尤其是西岛这样本人其实相当有气场的演员）并不是那种天生享受这种关系的性格，我们可以看到的菊田所在的低位更大的原因在于他的保护欲而不是屈服欲，但是普通的保护欲都是盖在上面的，所以从这几点来说感觉都挺扭曲的。

第九集他所走出那一步至今也让我很疑惑，毕竟那场戏本质上根本不是以两人为基础去写的，而是单纯从姬川的角度去写她如何曲折地面对自己想要依靠他的愿望，所以菊田的脸上几乎没什么镜头，连说“欢迎回来”都是镜头主打的姬川。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太能想得通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走出这一步，连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都很让人疑惑，剧情里也完全没有解释，连有迹可循都说不上，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姬川在需要他反馈的时候他终于走出来这一步。而其实在这一步之前，姬川一个人喋喋不休，而菊田一脸面瘫的表情（其实西岛的表情从一开始就很深情，但对菊田之前的形象来说挺不合理的）才比较像他们俩一如既的关系状态。

但至少，哪怕菊田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在周围也完全不是秘密了。甚至最后两集里胜俣对小则说的话说，“不会有人在姬川班能做到在菊田上面”，原因并不是姬川对菊田的信任，因为毕竟这段对话里生濑胜久都被排在了第二（哈哈哈），他显然是从男性角度出发来谈的：井冈对姬川已经足够走到哪惹到哪儿了，而菊田对姬川的占有欲显然是所有人里最强的，你是不可能打过他而靠近姬川的，连他都门清的事实，想必其实已经是一个范围内大家的共识了，而事实上小则一开始就被菊田给收编了。虽然菊田当然不是怀着恶意这样做，在他的潜意识里，能去保护她的显然只有自己；但很重要的是这种保护欲不是下意识的而是其实有很清楚的姬川身上的理由才产生的，然后在故事的编排中，这种理由变得只有他一个人拥有，从而变得特殊起来。

（5）

所以大概我对电影版后续剧情最不接受的地方绝大多数都在菊田身上。起码电视剧里这样的塑造中的菊田完全不是所谓普通的男人，普通的男人怎么可能有勇气看得上姬川那样看起来浑身是刺的女人，不仅有看上的勇气还打算一个人朝着她往前走，还想和她在一起，怎么样都相当不平凡了，这样的菊田都很难想象会接受一个普普通通倒贴自己的女人娶来成家——如果他真的这样变了的话，他人生的冒险部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反过来想，小说里的菊田根本没有这样的设定，所以大概才会变成这样。

其实我单纯觉得是创作导致这样的结果，姬川那样的伤口，以菊田的方式愈合起来实在太慢了，好好写的话就会慢慢变成温情脉脉的言情小说，作者才粗暴的用这种方式给她把这个伤口强行缝合起来了。最近我经常觉得在所有这些剧情中，暴露着自己不断被伤害到还不断站起来，一直到蓝色谋杀里坠入深渊的姬川才是最可怜的人。害，所以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誉田哲也，说到底大家都是剧情的工具人，包括小说里的菊田完全就是为了塑造姬川设计出的工具人似的。所以电视剧的结局其实已经足够好了，虽然菊田似乎有些压抑扭曲，但是能和姬川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只是普通的像恋爱的男孩子一样兴奋地去打电话，大概是编剧给他们人格塑造上最大的温柔了，原作者可没有这么温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