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大鹏躬耕五载的新作《吉祥如意》好评如潮,却迟迟未观赏,昨日看罢,确实震撼,后悔没去院线支持,先欠下一张电影票。没有华丽的视听语言,没有过多的修饰包装,只有一个演员,片中的其他人都是以自己的身份出镜,或者说,他们才是最纯粹的演员。那份纯粹,对同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的我来说真实得可怕,甚至有些残忍,可以说这部影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狠下心来看的。
拍片的起初,大鹏预想搞一个姥姥过年的纪录片,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姥姥》,他无法准确预料会拍到怎样的素材,按他的原话叫看“天意”,并打算让女演员演自己,观察隔辈女性间的对话,也描述一下东北农村的家庭生活。但是,上天给大鹏开了极大的玩笑,姥姥突然病重,不久便驾鹤西去了。面对这个“天意”,大鹏真是欲哭无泪,但是他下定决心继续拍摄,顺从天意,他将视角转向了人生坎坷的三舅,让演员演他的十年未归的女儿丽丽。也许是机缘巧合吧,真丽丽竟在那年也回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实验开始,这部电影几乎没有剧本,所有人物的反应都是不可控的,导演只负责发问和记录,所以它无限地近似真实,即便是与真实间那仅剩的的距离——真假丽丽,也通过镜头的记录和对比更加凸显生活的原本面目。最终《吉祥》斩获金马大奖,升级版《吉祥如意》引起极大轰动,很多人惊讶于大鹏的转型,更有很多人质疑这部电影是蘸人血的馒头,只有大鹏自己明白,他宁愿不要这个奖,宁愿这个片子不存在,他只是想拍姥姥过年啊。那个富态慈祥的姥姥再也回不来了。在采访中,大鹏说起拍摄时强在悲痛中打起精神指挥剧组,剪辑时因反复观看处理姥姥后事的视频而崩溃大哭,可以说片子的每一个镜头都凝聚着导演充沛的私人情感,让电影余韵悠长。这种直面残酷的勇敢和追求艺术的执着成就了大鹏,我以前对他也有偏见,但现在我认为与其说是全新的大鹏,不如说是在某个恰当的时机他的情感载着才思喷薄而出。大鹏,还是那个大鹏,好像也不是那个大鹏了。
就影片内容而言,该片顾名思义,分成两部分:吉祥和如意。前半部分“吉祥”主要讲述演员刘陆饰演的丽丽十年后回家参加姥姥葬礼,听长辈们商议奶奶过世后因病而智力行为异常的父亲下一步的安排;后半部分“如意”主要讲述大鹏的拍摄过程,观察戏里戏外人物的反应,演员和真实人物的对比,每场戏背后的真实情况。吉祥是三舅的名字,“吉祥如意”是姥姥生前最爱的一张桃符,更是对儿子的祝福。纵使家人们为了三舅的归宿争得毫不顾及情分,即使在镜头前也撕破了脸,纵使丽丽和母亲生活十年后才看望生病可怜的父亲,但听到神志失常的三舅反复呢喃的“文武香贵,回家看看,明早见妈”和姥姥门上的那幅“吉祥如意”,你就会感到人间有真情,呼啸的北风中也会有那一丝丝温暖。
诚实地来讲,我写此文倒不是因为影片多么的完美和动人,而是因为它勾起我尘封已久的记忆,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片中的三舅和姥姥让我想起了我已故多年的,亲爱的爷爷。生病前的爷爷,精神矍铄,就和片中的姥姥一样,是整个大家庭的核心,他厨艺精湛,逢年过节,亲朋好友齐聚我爷爷家,依稀记得他(我快写不下去了,双眼不知模糊了几次)穿着白色的围裙,陀螺般忙碌着,只见一道道热气腾腾,金光闪烁的佳肴飞上了桌,他的厨艺,就是被同学尊称为厨神的老爸也远不及他。他在外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倔老头,却(我**实在写不下去了)对他的小孙女百依百顺,买的滑板车,陀螺,积木堆成小山,送我去学滑冰风雨无阻,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牵着带我每天“饭后三百步”,一起嗅路边沁人心脾的丁香,抱着我摘高处的榆树钱,一起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就像所有人知道的残酷的现实,我一天天长大,他一天天变老。只可惜,在爷爷得脑梗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爷爷老了。他不再充满活力,老伴的去世让他郁郁寡欢,他只有半边的躯体能驱动他前进,心理和生理上饱受煎熬。而且,母亲总会因为爷爷的抽烟和看电视等生活上的隔阂与爷爷吵架,父亲也只是关心他饮食起居罢了,我呢,这个傻傻的不争气的我啊,通常就是静静地看着,或者忙着学习或者和朋友出去玩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爷爷就是在他那个小屋里关着灯,一推门,只能看到电视发出的斑驳的光投在他的脸上,愈显的这张脸苍白。渐渐地,我也不怎么去那间屋子了,再见到爷爷,就是他被送到急诊,再接着,就是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黑白照片了。我虽不是农村的孩子,但和电影里的殡葬场景类似,冰冷的相片旁摆满了花,还有纸扎的小人,牛马,花圈,一排排人嚎哭着,我一时真不知道这么大的阵仗是爷爷的幸福还是悲哀,我记得那些日子我是真的很悲伤,但已经无可挽回了。最大的遗憾,就是听我爸的为了不让爷爷伤心没给爷爷播放他心心念念的,曾经反复念叨想看的孙女上幼儿园时的录像带。我还记得那个录像带有个好听的名字,金色阳光。
就像影片里的这一家,爷爷的后事办完后并没有风平浪静,反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影片里是家人们争吵着三舅的照顾问题,我家是财产分配问题,一样的套塑料布的饭桌,一样的高分贝,一样的面红耳赤,让你都震惊他们曾是一奶同胞。依稀记得那天放学回家,门没锁,我悄悄进门,就撞见了这个情景,大人们见我回来,赶快收起怒容,露出笑意,只不过脸还是红的,那场景过了多少年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他们咋分配的,我只知道性格憨厚善良的老爸真的伤了心,而且是被亲弟弟伤的心。
如今时过境迁,也许紧张的家庭关系会随着时间缓和吧。就像片子中的母亲说的“树倒猢狲散”,我家再也没有那么多亲人在一起团聚了,那个喜庆热闹的年已成为历史,对爷爷的记忆也因每天新鲜的生活封存在脑海深处了。唯一的痕迹,就是大年三十,在热烈的爆竹声中,在皑皑的雪地上放着写着爷爷名字的一沓暗黄的薄纸,我小心翼翼地点燃,点点火星随风飘起,回旋,上升,我总是抬头痴痴地望着,好像火星真地飘到某个神秘的地方,也许吧。不久,在白雪上,除了红红的一片鞭炮渣子,还多了一堆黑乎乎的未燃尽的纸屑。
很感谢大鹏,用影像让我重拾起记忆中隐秘的角落,同样感谢片中所有的人,他们用东北人独有的质朴让镜头下的影像尽可能的真实。看完这部片子,你没办法责怪任何人,二舅二十年如一日的艰辛,丽丽童年的伤痕和北漂的不易,就像我也不该要求我的亲人过多,每个人都有其所难,都有其性格,都有其目的。我只能要求我自己多做点,无愧于心。这部电影记录了东北家庭的酸甜苦辣,让我深切感到了众生皆苦。有道是苦尽甘来,可是为什么开始总要苦呢?可能真的只能苦中作乐了吧,好一点的也只能是苦乐交织,这让我不得不对认为此生历劫的佛多了份敬畏。
冷风如刀,将大地作砧板,视众生为鱼肉。即便生活几许失意,也还是要抱有期望,因为风雪中的枯枝还在悄然孕育着新生,那是希望,是人性之光!愿所有“吉祥”,都能如意!
1
这部电影本来值四颗星,符合我心目中7.5分电影的标准。
电影的形式挺特别的,纪录片和故事片结合,普通人和演员结合,真实与幻象结合,以及,整体的摄影、音乐、剪辑、节奏都处理得不错,虽说少数几个片段显得没头没尾,有些不明所以,但整体来说,可以说是一部成熟的比较流畅的电影作品。
让这部电影严重减分的地方,是创作者在无意之中流露出的对主人公真丽丽的价值评判。
好像是最后一个镜头(起码是临近尾声),真假丽丽同框,一个在悲痛,一个在刷手机,之后电影就结束了。
这个结尾,让我心里涌起的情感是:失望和愤怒。
因为这个镜头试图传递的信息是:真丽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多么淡漠,远不如假丽丽(一个外人)对老人情感深厚。
而这样的观点,充分说明了,导演对真丽丽的处境缺乏共情,对三舅身处的大家庭,缺乏深入的思考。
从影院出来,为了缓解心理不适,我试图理解导演的创作不易,就跟朋友说:“一个人,能拍自己家里的人,家里的事,也很需要勇气吧”。
朋友立刻接话道:“他不需要勇气。在这个家里,他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他为他舅舅付出了很多,你没听他妈妈说吗?姥姥和舅舅的医药费什么的,都是他妈妈出的,你说,他妈妈的钱是哪儿来的呢?他作为这个家里的正面人物,没啥不好说,不好拍的。”
或许,这就是电影拍得很好,却毁在立意不高的原因所在?
2
三舅是个凤凰男。
当年,姥姥举全家之力,供出了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贫穷,真的是一种心理创伤)。三舅飞出去之后,肩负起反哺整个家庭的重担。为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们做了诸多简直不可能做到的事(八九十年代,在体制内调户口、调工作,绝对超出一个保卫科科长的能力范围),然而,这恰好也是他人生的悲剧,或许也正是他的女儿不爱他的原因。
父亲忙着反哺原生家庭,母亲就是女儿的唯一依靠,那么女儿会选择妈妈,再正常不过。她还未成年,她总要活下去不是吗?
至于三舅的哥哥姐姐们所说的,他还健康时,如何疼爱溺爱他的女儿,在我看来,他们也许只看到了表象。因为,这个父亲有句口头禅是:“庆屁”,看到真女儿,他很高兴,口口声声“庆屁”。于是女儿赶快说:“女儿怎么了,不还是你闺女吗”(大概是这个意思)。
所以很明显,“庆屁”的意思就是:“不过是生了女儿,又不是儿子,庆祝个屁!”。所以,这可能是导致他和妻子离婚的第二个原因——他能如此贬低女儿的价值,意味着他大概率做不到尊重自己的妻子。
3
当导演认为真丽丽“很冷漠”、“很不孝”时,却没有想过,她如何被自己的父亲嫌弃和贬低,以及,三舅生病后追打自己的女儿,让女儿睡觉都不敢脱鞋。
哪怕父亲如此行事是因为生病,那也是很悲哀的事:一是那时女儿还未成年,被父亲追打,会导致身体和心理安全感的损伤——那个原本应该保护她的人,现在变成了会伤害她的人;二是我会忍不住想,这位生病的父亲,会因为生病就打自己的父母,追着打自己的兄弟姐妹吗?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否则他二哥恐怕早就受不了了。我认为,父亲之所以生病后追打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恐惧得随时要逃命,很可能是因为,他恨这个孩子为何不是男孩——他是城市户口,大学生,他不能生二胎,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在我看来,被塑造得很冷漠的真丽丽,其实是因为她很少得到父亲的尊重和爱。如果说她有错,恐怕是因为没有人指点她,为了防止别人对她进行道德审判,她应该每年都寄钱回去。
她可以不爱自己的父亲,但不能不尽赡养义务。我们中国人,是有这个孝顺的传统文化的。
4
三舅这个人,真是太苦了。正是因为他的苦,才让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受了苦。
然而,三舅可以不管他的原生家庭吗?不可以。
但或许,他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管,而不是倾尽所有。要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基础上去管,而不是被内疚绑架,为了做个孝顺的孩子,就牺牲自己的人生。
生病后,三舅终于可以歇歇了(生病的时间线也很诡异。他似乎是离婚一年之后,突发重病。这让我猜想:离婚,对他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三舅的另一个口头禅是:“文武香贵,1245”。这个口头禅里,包含着所有的兄弟姐妹,唯独没有他。那意味着,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自己是不存在的,或者也可以说,他是没有“我”的,他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女儿)。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兄弟姐妹来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因为他真的为自己的兄弟姐妹付出了所有(这可能也是母亲反复叮嘱他,要求他必须要去做的)。
三舅的苦,是贫穷的苦。
他父母当年的选择,也没有错。
生活里,并没有人犯错。
5
朋友说,最后当他看到三舅一个人在雪地里走路,他觉得如果三舅走着走着,忽然泪流满面,因为他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女儿,而他没对这个女儿付出过多少东西,没有好好爱过这个女儿,这个电影,就完美了。
我说,导演或许想不到这一层。他是那个家庭的外甥,是有空了去姥姥家里做客的人。他可能没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去理解姥姥那一家人的苦。还有可能是他太年轻,太富有,太成功,太被家族里的人认可和称道,这让他没有从人的角度来看待身边的亲人。
这可能也是人们写自己的故事比较难的原因,因为容易带着个人主观的想法和情感,去看待自己创作的人物。
6
作为一部电影作品,另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小瑕疵是,演员的情绪状态和三舅家人情绪状态的融合度问题。在电影里,除了假丽丽,其他人在情感上都比较日常。这让我在观影过程中,不得不时常跳出电影的情境,去思考和共情演员刘陆。
能看得出来,刘陆是个认真演戏的好演员。然而她那丰沛的情感,其实是属于电影的,与老百姓现实的日常的家庭,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也许这恰是导演的创作意图?用假丽丽的多情,来反衬真丽丽的无情?
早前看过短片《吉祥》,就觉得很惊讶,惊讶于大鹏能拍出这种在类型上具有开拓精神的短片。这次的《吉祥如意》则是惊艳,从《吉祥》到《吉祥如意》,不止是“大鹏麦娜斯”(Minus)变“大鹏普拉斯”(Plus)的过程,它是加长一小步,类型一大步。大鹏已经开启了他导演生涯的第二个阶段,除了延续短片的独立性和对亲情的思考,结构是其最独特之处。
前半部分的《吉祥》已经是一部极为特殊的类型载体,让专业演员进入素人大家庭(导演本人的东北老家),跟随天意拍摄一场家庭私影像。大鹏最初的构想是以姥姥为主角,拍她是如何过年的。他原本安排女演员刘陆扮演女版的自己,我理解大鹏这么做的理由,因为纪录片需要与受访者建立信任,他与家人太近,又不想拍成完全的纪录片,势必要“破”一下这层关系。
大鹏想要拍一场“天意”,没曾想生活是这样的“戏剧”——姥姥在拍摄初期得了重病,一度陷入昏迷,之后猝然长逝。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摄制组陷入了僵局。他没有中断拍摄,而是在悲痛中更改了拍摄对象,将焦点对准患有脑疾的三舅王吉祥。在这个时刻没有放弃拍摄,需要极大的勇气,说好要拍摄“天意”,就要应对万变。
三舅中年得病,妻子执意离婚,法院把丽丽判给了女方。成年后的丽丽在大城市打拼,和父亲逐渐恢复了关系,但她忙于工作和新成立的家庭,近十年没有回过老家。演员刘陆也就扮演起了“丽丽”,代替缺席的她完成这次回乡之旅。
“丽丽”为观众提供了一种既亲切又陌生的外来视角,想到丽丽与亲戚们十年未见,这种外来视角其实很准确。因为纪录的媒介是没有剧本的,它只有一个方向,演员也只能“一条过”,这就要求演员在拍摄中成为她所要成为的人物,揣摩真实丽丽的动机与思量,是浸入式的将自己完全打碎,同时还要起到引导的作用,同时也在引领观众,进入“真实”。真实的戏剧性也在不断消解着演员的心理,这是非常难的。专业演员与大家庭的素人群像正好达成了影片想要的效果。对演员来说,这种方式是吃亏的,因为大鹏的亲戚们不需要表演,他们就是本色呈现,他们是一面镜子,随时检验专业演员够不够真。
我们可以看到三舅的生活日常,虽然大脑失智,其实身体状况不错,生活能自理,喜欢吃包子、遛弯儿,不时哼段小曲儿。其间,会穿插几组他的兄弟姊妹的口述采访,讲出王吉祥的经历,和母亲的关系,一家人的历史,缺席的丽丽的信息也在口述中一点点拼凑出了全貌。
奶奶(刘陆扮演的是王吉祥的女儿丽丽,所以是奶奶)的离世凸现出中国式大家庭的分崩离析,当奶奶不再是宝塔尖时,王吉祥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他的归属成为最大的难题。一切都在“年夜饭”这个传统风味最浓的时刻爆发,二大爷的话句句带刺,“丽丽”在长辈面前抬不起头,只得磕头表示愧疚。这很考验演员刘陆的综合能力,她在“一条过”的纪实条件下,去融入人物,也通过这种方式“终结”这场戏。虽然亲戚们的话越讲越激烈,其实大家只是话赶话,都没恶意。双方也是各有难处,兄弟姊妹有自己的家庭,“丽丽”也有家庭和事业,每个人都很无奈,照顾吉祥成为一种负担。也许奶奶生前,作为母亲,照顾儿子是永久的角色,一奶同胞也会不离不弃。奶奶肯定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吉祥。但是当奶奶不再具备行为能力时,她不得不放手,手足间的照顾也不是长久之计,照看吉祥的重担自然落在“丽丽”身上。这是这一代独生子女,成年之后必然面临的现实困境,逃避不了,倒金字塔式的养老重压来的就是这样突然。尽管也有亲戚表示出极大的理解:“四个照顾一个不难吧。”
独生子女政策实施多年,已经造成了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大家庭的断代,这一代已经鲜有像上一代那样的大家庭。老人的照料问题是这代独生子女的负荷,感性上认为父母养育我们成人,照顾父母到终老,反馈养育之恩是天经地义之事。现实中,照顾之路漫长,在外打拼的独生子女精力有限、无暇顾及。随着父母陆续步入退休年龄,他们的养老问题开始显现。影片也以此展现出多组矛盾对立的意义,既有老一代与中年一代,也是中年一代与年轻一代,还有一奶同胞与独生子女,以及日渐式微的乡村与以城市为转移之间的对立。王吉祥作为夹在年老与年轻中间的一代,背后隐藏的还有东北农村老龄化的现状。大家在家门口合影留念,墙上的标语“实施全面两孩政策,促进人口均衡发展。”一语成谶。
可能这家人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整整齐齐的全家福了,大鹏的妈妈也表示大家庭不会再有凝聚力了,“树倒猢狲散嘛”。她甚至遗憾地表示,若不是因为大鹏拍这个戏,家里都聚不齐这些人。
吉祥是否跟随“丽丽”去城市生活了呢?影片没有明确交代,但我们看到那辆车驶出了村子。还记得片头部分,进村的那辆车是红色,是拍车头,向前走;此时依然是拍车尾,向远行。
若物以稀为贵,那么谁的时间最宝贵呢?当然是长辈。既是我们的长辈,也是我们自己,未来的自己。
电影进行到一半,王吉祥走在雪中的一组画面转变成放映厅里、大银幕上的画面,打破了观众与影像之间的那堵墙。这是短片版《吉祥》2019年北影节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一场放映,我当时也在现场。现在观看《吉祥如意》这一幕,有如4D式沉浸体验,一种完完全全的穿越。资料馆的Q&A环节,有观众向大鹏导演提问:“你作为一个商业片导演,为什么会考虑拍这样一部短片?”我们看到大鹏懵圈状地沉思良久……,影片由此进入了第二部分《如意》,从摄像机的另一端凝视。
原来,大鹏将《吉祥如意》一分为二,前半部分是《吉祥》,后半部分是《如意》。单纯地认为《如意》是《吉祥》的幕后花絮就错了,第二部分跨越时间,很好地解构了前半部分,解答了观众对《吉祥》中真实与虚构的模棱两可,看大鹏与亲戚的关系、导演与演员的互动、演员与原型的互成镜像。如果说《吉祥》是提问,那么《如意》就是求解,这就是结构发挥作用的地方,它的衔接、对照如此精准。关键是影片的整体结构、类型也变得新颖和有趣,比起剧情片《大人别出声》(Noises Off)的台前幕后、《摄影机不要停》(カメラを止めるな!)的戏里戏外更加巧妙,因为《吉祥》是演员“进入”纪录片,《如意》是所有人“跳脱”出来,而且它的情感真挚,越往后越真挚。
我们能在《如意》中看到《吉祥》中看不到的戏外部分,包括大鹏在监视器前,还有他看到病床上的姥姥(以大鹏视角切入,所以是姥姥)陷入的懵圈状,王吉祥在姥姥抢救时还是哭了出来……更重要的是,当真正的丽丽听说大鹏在老家拍戏时,她突然返家,这是她近十年来首次回家,观众能看到她与父亲王吉祥远比我们想象的亲密——陪着父亲遛弯儿,看小孩滑冰等,与《吉祥》里的几场戏形成互文。
但是当刘陆带着她对角色的投入,提出自己的疑问:“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不回家?”,丽丽一时哽咽,也陷入了懵圈状,这是全片的三度懵圈时刻。我想这是由她的原生家庭(同时也是单亲家庭)的血缘性格决定的,她对于兄弟姐妹、叔伯姑舅姨的大家庭缺少了感性的接触,和亲戚一大家子缺少往来。
“年夜饭”那场戏,演员“丽丽”在家人的摩擦中磕头下跪,仿若充当了丽丽的替身,完成了一场受难。显然,大家的情绪已经激化到顶点,摄影机准备关停,刘陆也暂时逃出拍摄区找个地儿缓解情绪。她与丽丽打了个照面,两人并排而坐一句话也没交流。刘陆点了根烟,缓缓地沉思着。与玩着手机的丽丽形成对比。先前我以为丽丽态度冷漠,后来感觉这是她出于本能的对这十年的一种逃避。影片给我的感觉是演员此时的状态,比丽丽还要全情投入,因为她入戏了。这两种状态都是真实的,只是两种选择方式决定的。摄影机将这一刻与墙上的镜子作为中轴线,两个丽丽与镜中的二人互成镜像,形成虚实相映,赋予画面欲言又止的韵味。
《如意》让我产生了思考,思索电影与现实之间是否能真正划清界限。这部分还有摄影师在拍摄过程中擦拭镜头的主观画面,也体现了大鹏一贯的幽默感,同时时刻提醒着观众,这是纪实,是非虚构。
大鹏导演将他和刘陆首次见组讲戏的镜头剪到了片末,而非片头。当我们看到过程和结果,再去看这个“开始”,成片与大鹏预想的“天意”已经完全不同,它充满了“宿命”感。还有一些碎片化的时刻与大鹏在车中熟睡的镜头剪在一起,如梦似幻。
《吉祥如意》以一段家庭录像收尾,是大鹏2008年春节记录下来的一派过年景象,依然是他用摄影机拍摄亲人:吃着包子的王吉祥、还能走动的姥姥,以及镜中手持DV的大鹏自己。姥姥推开门,展示出她很喜欢的门后的那张门贴——“吉祥如意”。
《吉祥》是一部很像纪录片的剧情片;《如意》是一部很像剧情片的纪录片,它们是完整的一个整体。甚至连北影节的放映,都属于创作的一部分。片中能够探讨、延展的内容非常丰富,值得我们反思与家人的距离是否够近。《吉祥如意》虽然是用类型和结构带来的新的叙事突破,但它还是从情感和人物出发,以步步深入的方式,最终抵达人类情感的深层,带来共情,让观众感受普世亲情的价值所在。
作者: 三盏茶
大年三十的夜晚,东北吉林的农村中,一家人正围坐在炕头准备吃年夜饭。
和窗外热闹的炮竹声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屋内凝重的氛围。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母亲缺席的情况下吃团圆饭。
几天前,他们把处于弥留之际的母亲从医院接回家来,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这是当地的习俗,他们也要遵守。
一两天之后,母亲就在家中过世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他们开始讨论起王吉祥的安置问题。
王吉祥在家里排老三,因为生病而痴呆,需要人照顾。这些年来,照顾他的重任一直由他的二哥二嫂承担。
他们的讨论越来越激烈,有人愤而离席,有人高声分辩,争论到激烈处,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王吉祥的女儿王丽丽跪趴在炕上,带着明显的哭腔说道:
“二大爷你别说了我给你磕头了,我对不起你……”
这是导演大鹏2018年的短片《吉祥》中的一幕。
《吉祥》曾于当年获得最佳剧情短片奖,获奖时的介绍词称《吉祥》中“真实与戏剧的结合,近乎天衣无缝”。
在中国电影资料馆放映的时候,大鹏笑称《吉祥》的时长太短,观众如果觉得不值票钱的话,可以要求多放几遍。
《吉祥》在影展与电影资料馆放映后,大鹏并没有停下脚步。
2021年1月,他带着《吉祥如意》回来了。
《吉祥如意》并不仅仅是简单地对《吉祥》的拓展,更是站在长片的角度审视了《吉祥》,并对其进行进一步的解读。全片分为两个章节,《吉祥》和《如意》,本文也将分为两个章节讨论这部作品。
要想读懂《吉祥如意》,得先读懂《吉祥》。
《吉祥》的故事是这样的:
王丽丽,一个在北京工作多年的女孩,决定回家过年。回家之后,她发现整个家族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平衡在祖母去世后被打破,王丽丽也因此被拉到台前,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如何照顾因为生病而无法自理的父亲。
随着丧礼的结束和除夕夜的逼近,整个家族的分歧与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除夕夜的一场风暴……
大鹏在《吉祥》中采用了伪纪录片的方式,在叙事过程中时不时插入人物访谈来对当时的场景进行解读或是补充说明,譬如在年夜饭的争吵过后,插入了一段对小姑的访谈,说“这个家之后不会人这么全了”。
《吉祥》虽然在贴近伪纪录片的风格,但它并没有像真正的伪纪录片那样大量运用手持镜头,在光影上追求粗粝的感觉。相反,《吉祥》大部分的镜头都比较稳,是比较常规的感觉。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虽然整个故事的视点是在王丽丽的身上,故事也是围绕着她展开,但在插入的访谈当中,她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出现的反而都是她的亲人们。
因此,我们看到的整个故事弥漫着一种克制的情绪,观众也和王丽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好像一个同王丽丽一起回来的朋友一样,一边看着她处于家庭风暴的中心,一边又被她的各种亲戚拉到一边窃窃私语。
大多数观众对《吉祥》所呈现的现象并不陌生:长期在城市工作的中青年人,习惯于大城市中的独来独往与简单的人际关系,回到边界感缺失而宗族观念强大的农村老家,不得不接受所谓的“逆向文化震荡”,在“逃离北上广”后又恨不得“逃回北上广”。
在《吉祥》当中,女主角王丽丽的“逆向文化震荡”体现在面对家族事务和人际关系时的无所适从。而且相较于普通人所面对的家长里短的小事,王丽丽面对的是“生病父亲安置问题”这样更加迸裂的现实。
短片的结尾,王吉祥一个人走在路上,画面中只有他、天地和白皑皑的雪,他自顾自地走着,处于家庭矛盾风暴眼的他似乎与前几天纷争没有关系。
正如中国大多数的亲情话题一样,《吉祥》并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或者解决方法。王丽丽带不走她的父亲,二大爷王吉武也不可能将亲弟弟赶出门外。
尽管芥蒂和裂痕仍然存在,但在这个时候,现实和剧作法一致的地方是,人们似乎总能在失序过后重新找回微妙的平衡,并借此继续生活下去。
如果《吉祥如意》只是对《吉祥》的简单拓展的话,对本片的解读似乎停在上述位置就可以了。但正如前文所提到的那样,《吉祥如意》的《如意》章节,是对《吉祥》的一次解构,它和《吉祥》的有机结合,共同形成了《吉祥如意》的完整表意。
简单概况《如意》所讲的内容,其实一句话就足够了:《如意》是《吉祥》的幕后拍摄故事。
衔接《吉祥》的结尾,《如意》开始于《吉祥》在电影资料馆放映结束的那一刻。
当一个观众站起来问大鹏为什么要拍摄这样一部影片的时候,大鹏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如意》除了是拍摄过程的记录之外,更承载着导演本人对拍摄《吉祥》这个创作行为的反思,而这种反思,充斥在《如意》的每一个段落里。
《如意》和《吉祥》呈现出了一种微妙的对称感。
不知道大鹏在拍《吉祥》的时候是否就考虑到了《如意》的部分,但《吉祥》运镜的平稳和《如意》抓拍的晃动确实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对比。
《吉祥》中穿插了大量的人物采访,让人物直面镜头进行抒情表意,让观众对人物的想法有更直观的感受,而平稳的运镜又增加短片的“虚构感”。
《如意》所展现的片段在手持镜头的加持下真实感倍增,但导演在这里并没有加入任何人物采访,刻意拉开了观众和人物的距离。
换句话说,观众在《吉祥》中感受到的是浸没式的虚构,而在《如意》里看到的是画框中的真实。
《吉祥》在拍摄过程中没有明确的剧本,因此女演员刘陆在演出的过程中所接受到对方的反应都是真实的。因此在视点上,导演大鹏和刘陆之间形成了一个对称关系。
大鹏在《吉祥》中一直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整个故事,而在《如意》中,他则成为了故事中的一部分;刘陆在《吉祥》中是故事中的一部分,但到了《如意》,她却成为了大鹏与他家族故事的旁观者。
在《如意》的其中一个段落里,当大鹏和王丽丽的原型王庆丽对谈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刘陆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十年都不回来(过年)。”
这个问题让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吉祥》中所讨论的话题,无论是家庭成员的赡养问题,还是中青年人的“逆向文化震荡”问题,无疑是具有普世价值的,大多数年龄相仿的观众都或多或少有着类似的体验。
《如意》并没有将这个话题拔高的企图,正相反,我们看到的是话题的收缩,从普世问题回到大鹏与原型王庆丽的个人体验上。
两者的互文,共同构成了《吉祥如意》的主题。
有网友在电影节看过《吉祥如意》后写下这样的评论:“大鹏大概是捡到电影之神的烟屁股猛吸了两口”。导演本人也表示,后面会继续创作,但《吉祥如意》会是独一无二的。
在大年三十的夜晚,王家几口人因为王吉祥的赡养问题吵了起来。摄影机后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关了机,喊着“谁去调解一下,别到时候真打起来了”。
女演员刘陆匆匆离开现场,来到摆放设备的侧屋休息。她低着头喝着杯子里的热茶,面无表情,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她所扮演角色的原型王庆丽靠在炕边,若无其事地刷着手机,仿佛隔壁的纷扰与自己无关。
这一刻,真实与虚构的界线既分明又模糊,而其中的是非曲直,就全部留给观众来评判吧。
作者: 海宁
有一天早晨,我做了一个噩梦,妈妈生了很重的病,需要赶紧做手术,但我没有足够的钱,医生一催就被吓醒了。
醒来后,久久没能从梦境中走出来,一想到妈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就觉得好孤单,一个人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当时好想打电话给妈妈,说句我爱你,但又怕把她吵醒,就只好发个撒娇的表情,但没想到妈妈很快就回复,问我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把我做的梦讲给她听,妈妈安慰我说,你可能是因为过年没回来,一个人在北京待太久了,想家了,等疫情结束后回家看看。
我说好,但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那个在大城市里感觉到孤独的自己,不会因为回到小县城,重新投入到父母的怀抱,就忘记了在小县城里格格不入的自己。
我们这一代人,注定在妥协回家、孤独离家之间挣扎,而大鹏导演的《吉祥如意》,便与此有关。
《吉祥如意》由两部分组成,《吉祥》是故事的主体,《如意》是《吉祥》背后的延伸,两者相互呼应,以至于观众看完忍不住感叹,非常神奇,特别不一样。
这部电影,似乎打破了观众以往观影经验的认知。
《吉祥》是关于家长里短的故事,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具象化呈现,更是大多数中国人都可能会遇到的“生活里的难”。
王吉祥年轻时是东北某单位的科长,风光无限,但中年却突然得病,脑子痴呆,妻子和他离婚后,带着女儿王庆丽离开。
在过去的十年里,王庆丽几乎没有回过老家。
春节前期,奶奶打电话给王庆丽,说大鹏要拍一部电影,全家人都到齐了,希望她也能出现。
于是,王庆丽抱着要帮一帮弟弟大鹏的心情回了老家,却不曾想奶奶突然辞世,面对生死离别,以及王吉祥的去留问题,一家人为此争执了起来……
争执,没有结果。
《吉祥》的故事就结束在王吉祥一个人走在大雪中,只有几岁孩童智商的他,面无表情,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面临着什么,接下来会怎样。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似乎是在走向观众,提醒着每一个在外面漂泊的游子,常回家看看。
或许是被影片中真实的人物环境以及扑面而来的生活质感所触动了,抑或是被人在一团糟的生活面前过于的无力给刺痛了,昏暗的影院内,坐在周围年轻的男孩、女孩都在低声啜泣。
真实的背面是会有些残忍的。
我们在故事里体会着王庆丽面对父亲和家人的不知所措,也在故事之外想起了头发开始花白、眼角皱纹逐渐蔓延的父母,久别的故乡,以及可能再也无法重逢的家人。
漂泊在外的游子,在这一刻沉浸在了故事里,似乎不再是无所依的浮萍,而成了扎下根的水草。
仿佛一闭上眼,故乡的山河,忙碌的父母,一下子就浮现在眼前。
流浪的孤独、生活的疲惫,现实的无力,统统被压缩成了一滴滴眼泪,在风雪里,在王吉祥「文武香贵」的呼喊里,找到了去处。
我忍着情绪,在电影和自己的真实生活之间来回切换,却还是在《如意》的故事里掉了眼泪。
如果你曾坐在中国电影资料馆里看过短片《吉祥》,那么画面转到《如意》的那个镜头,你一定会觉得叹为观止。
《如意》讲述的是大鹏作为导演,在2017年底想要拍摄姥姥在家过年时候的状态,却不曾想拍摄第一天,姥姥就突然去世,一切计划都被打乱,却也因此使得这个故事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到了观众面前。
对于导演大鹏而言,每一次挑选素材,每一次调整剪辑都是刺痛内心的过程,在大城市努力追求梦想的那个自己,被回到家乡失去亲人的那个自己打败。
既彻底,又无情。
于是,影片中隔着剪辑室传出导演大鹏痛哭声的那个镜头,一次次在我脑海里回荡。
在大城市漂泊过的人,应该都有体会。
更有趣的是电影中饰演王庆丽的演员刘陆,真实地和王庆丽本人坐在了一起。
刘陆问王庆丽,为什么十年都没有回来看看父亲?
长久的沉默,王庆丽没有回答,大鹏没有追问。
至此故事开始与真实的人生混淆不清,演员刘陆退居成为一个旁观者,代替观众向故事的当事人提出质疑。
界限的打破似乎赋予了影片更多的解读空间,同时也将人在家乡和远方之间是否无力做出选择的困境,赤裸裸地摆在了观众面前。
那个在远方自顾不暇的我,如何有勇气去面对焦头烂额的亲人?失眠的夜里,每一个年轻人都为此苦思冥想。
这样看来,如果说《吉祥》是关于回不去的故乡,割舍不下的亲人,那么《如意》是背上行囊远离故乡的游子,透过《吉祥》领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遗憾的成长。
盘亘在两者之间的那道峡谷,是所有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永远不敢面对的脆弱。
贪恋亲情的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十年不回家?
流浪在远方的人不能想象,十年如一日的人生如何坚持?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没有答案,电影里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而真实的人生依旧还在继续。
姥姥去世后,一家人完成了最后一次的团聚,今后或许再也不可能聚齐了。
老人走了,家也就散了。
想想就觉得令人悲伤,但好在有电影,记录下了这一刻。
更幸运的是在交流会现场,演员刘陆和当事人王庆丽一起分享了对于这部电影的理解。
「我从小到大似乎没有感受过爱,我没有爱的能力,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第一次感受到爱是因为这次大鹏要拍电影,我才有机会去直面家人对我的抱怨,试着去把过去的一切重新整理,走出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 所以我坐在了这里,勇敢地接受外界对我的评价。」
王庆丽说完,刘陆继续补充道:
「有很多话,丽丽只讲给了我听,我听完泪流满面。
我和很多人一样,不知道别人经历了什么,也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所以会对未知的事情提出质疑,也因此伤害了别人。
所以,我常常在想,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去理解包容,这也是影片希望大家能够学会爱别人的方式。」
交流会现场,大鹏导演虽然在线上,但很多人还是沉浸在了这一场亦真亦假的幻像里,而这一切的一切,源于大鹏想要拍一部关于姥姥的电影,没有明星,没有大制作,有的只是最简单的爱,心与心的交流。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出现的意外和事故,让拍摄一再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
「在难搞的日子里笑出声来」,也许就是大鹏的信念以及对自己的要求。
没有人在困难前败下阵来,电影里的故事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却也阴差阳错有了全新的面貌。
所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在讲,这真是一部神奇的电影,特别不一样。而这种神奇和不一样,是人为很难料想到的,只有真正爱电影的人,才能获此殊荣。
你看,爱电影真的太好了。
大鹏凭借着这部电影,算是成了。
聚餐的时候,朋友说:“看了《吉祥如意》,大鹏的姐姐可能会去告他。” 为什么告他?出于强烈的好奇,我们去看了这部电影。 讲真,如果是抱着对《煎饼侠》和《缝纫机乐队》那样的喜悦期待来看,可能会以为进错了厅; 但这是一部非常独特的电影。 电影分两部分:《吉祥》——短片;《如意》——短片幕后的故事。 讲的是大鹏自己的家事,真实故事,以纪录片形式拍摄。 为什么朋友会觉得大鹏姐姐会去告他呢🤔 0⃣️ 因为《吉祥》里的故事讲的是: 大鹏三舅脑子烧糊涂了,在女儿15岁的时候和孩子妈离婚了之后,孤身一人跟着姥姥在二舅家生活。 舅舅糊涂了,只记得家里兄弟几个,一直念叨着:文武香贵(兄弟们的名字),一二四五(排行,除了他自己)。 他不记得女儿,说起女儿的时候就说“庆屁”。 三舅在家人口中,是一个好人,好兄弟。 为了家族,尽心尽力。脑子没坏的时候,当兄弟没人比他更尽心。 三舅只是一个保卫科科长,却把哥哥家的两个孩子户口都弄到了城市; 弟弟被分配到特别远的地方,他想尽办法把弟弟弄回了城里; 大哥去找他的时候,家里的油米面都让大哥整袋整袋的往家里拉,说哥哥家孩子多。 姥姥去世之后,二舅不愿意再照顾三舅了。 二舅妈每天给三舅做包子,任劳任怨做了20年,但确实影响生活,气不顺。和二舅结婚20年,闹了18年离婚。 其他的兄弟,不想把三舅送去精神病院,但也没人接手; 而舅舅唯一的女儿王庆丽,21年就判给了妈妈共同生活,10年都没回来看过他,更不用说接走生病的三舅。 大鹏把这段真实事件,拍进短片《吉祥》里,到最终也没有给出答案。 1⃣️ 《如意》是《吉祥》的幕后,看到真实拍摄时的情形,比《吉祥》更让人觉得无奈和冷。 《吉祥》里,所有的人都是本人出镜,除了饰演三舅女儿王庆丽的演员刘陆。 原本大鹏不知道王庆丽会回来,所以找了演员。 而回来的王庆丽,还是像个局外人。 她十年没有回来,当刘陆都忍不住问她,为什么10年没回来? 她答不出来。 问为什么不接爸爸回去? 她给出的理由是曾经也和她妈商量过,觉得妈妈照顾会更精细一些。 这分明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因此看上去是个十足的借口:妈妈都已经和她爸离婚21年了,怎么可能会照顾他?她作为女儿,为什么没有自己照顾爸爸? 更让人齿冷的是: 在舅舅们真实的讨论应该如何安排三舅的时候, 演女儿的刘陆在里面真实地崩溃了,从屋里钻出来,哭了; 而真正的女儿王庆丽,却坐在另一间屋里,事不关己地玩手机。 这一些,足够让她遭到指责。 这,就是朋友觉得姐姐王庆利会去告大鹏的原因。 2⃣️ 看我看电影的时候,和朋友一样带入了整个故事的逻辑,觉得女儿太过冷血,让人齿冷。 而朋友@心理师肖雪萍 却说:这个故事有一些本真没有被还原,有一些角度被忽略了。 2⃣️ 首先:在前妻心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带给她的是什么生活? 三舅的前妻是一个医生,穿白大褂的;而三舅是一个保卫科的科长。 他们本可以有很好的生活,可是她的丈夫却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金钱,奉献给了自己的原生家庭。 在那个年代,以他的保卫科科长的能量,想要把兄弟家两个孩子的户口弄到城里,把被分配到边陲的弟弟弄到城里来上班,这需要花费非常多的钱、时间、精力,那么意味着,他花在自己小家庭里的时间和精力会特别少。 如果家里总共就3万块,他给了原生家庭2万8,家里就剩2000,而这2000完全不够生活,妻子该怎么办?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受到严重的剥削和忽略? 而这不是一次两次,这个男人,做了一二三次,只要原生家庭有需要,他还会继续这样做下去。 3⃣️ 其次:在三舅女儿眼里,这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他生病了之后打女儿,女儿在家连拖鞋都不敢穿,只能穿着鞋子以方便随时可以跑。 父亲,是一个让她感到恐惧的人。 (对此我表示了质疑,我说他兄弟曾经说过,他特别宠女儿。 心理师朋友问我:那既然他兄弟和他都没有和一起生活过,怎么能知道她特别宠爱女儿呢? 同样的一件事情,自己的感受和外人的感受很有可能是两样的。) 4⃣️ 另外,他女儿10年没有回过家。 这很反常。 天下可能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但是孩子天然都是会爱父母的。 如果她10年不回家,说明这个父亲没有让她觉得自己被爱。 尤其是一个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精力、金钱都花给自己的原生家庭的人。 他可能是一个好儿子、好弟弟;但他不一定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是从孝顺这个角度来解读,他的确做到了; 可是从他的小家庭角度来解读呢?他亏欠太多。 5⃣️ 最后:这个男人,自己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他生病之后,智慧退化,只念叨8个字,文武香贵,一二四五。 他只记得兄弟们的名字和兄弟们的排行,却从不提自己。 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忘了自己的人。 他活着,就是为了反哺原生家庭,是一个付出、牺牲到连自己都会忘记的人; 他拿什么去爱自己的小家庭? 6⃣️ 谈及至此,感觉已经不止是在谈电影。 我反问自己:生活中,有多少时刻,仅仅是听了一件事,看到了这个故事真实的一面,就被带入进去,而完全没有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过问题? 一件事,原本就有多个角度。 A面是真实的,不代表B面是虚假的。 如果多问几个为什么,多试图去看看这个人物反常的地方,或许就能看到另一个解答。
《吉祥》很好。可是当导演大鹏出镜,这个东北普通家庭的赡养问题就彻底变成了十亿票房导演家庭的赡养问题,前半部分的情感完全被消解,甚至困难已经不再成立。《如意》那些凌乱的镜头编排掩盖了《吉祥》的核心冲突和结构上的结尾,表姐无法回答的问题直接抛给了观众,但观众只能给予更多的情感投射。我更愿意称之为素材不足时的机智而绝不是新叙事形式的突破。
以我肥头大耳、惨不忍睹的亮相,完成了“吉祥”与“如意”的魔幻转场,这事儿本身就很魔幻。
最后的VCR里,王吉祥口齿清楚地说出了“文武香贵”、奶奶精神矍铄地穿着红毛衣,在镜子里看到端着dv机的大鹏,戳中了。奶奶拉来门,说“这个好”,指着门后的“吉祥如意”。
我分不清楚,刘陆的崩溃、痛哭是我们基于表演理解的“真”,在真实的家人眼里是否是“假”?; 王庆丽的“漠然”和“虚伪”是否才透露透露了家庭的本质,不得不拧在一起相互拖累的自我与家庭的现实距离。
隐形眼镜都给我哭掉了 当生活与电影互文 偶然的温馨成为片名 庸常的遗憾被深解为宿命 电影让每一个人重新审视生活
文武香贵,一二四五,就是没他自己。
批评过大鹏之前的烂俗喜剧,这与我在一些瞬间被《吉祥如意》打动,并没有任何冲突。观众或许应该知道,资料馆那场放映被告知要录影拍摄,否则镜头不会那么准确,跟到导演和主演脸上。返乡的《吉祥》,加上了纪录侧记性质的《如意》,令许多观众可以易换位置,去思考电影与现实,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人的形影关系。不过,我认为光有《吉祥》《如意》还不够,还要加一部《映后》。当然,拍出了“一个春天(节)”的大鹏,是可以去追求口碑与票房,毕竟,全家人一起演戏,表现都还不错。抛出中国式家庭问题之后,原型不想接,主演不想接,导演也不想接,观众得接。但观众是否一定要接呢?至少走出电影院之际,我并不带着电影回去。
刘陆问王庆丽你怎么能十年不回来的场面在我心里必定载入世界电影史。它完成了一个我一直以来大为期待的事——人与平行时空的自己对话,来看看其他的自己会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只不过我没料到这一幕果然成真时会如此残忍。人物在这部电影里释放的情感,借助戏剧化的呈现,达到了难以超越的“比真更真”,回想自己拍纪录片的历程,实在是叹为观止。
拍的就是我家的那些破事,一样一样的。年夜饭那场戏,二嫂说了句“拍你妈的”愤然离桌,这就是我的观后感,这些破事有啥好拍的。
一半吉祥,确认他还活着;一半如意,接受他已死去。智商退回四五岁儿童的老人,要如何捕捉他的内心感受?将他完全放逐。前半段以摄影机在场—不在场—在场的闭环,将对三舅生命的解释权如接力棒一样传递下去,而其本人似乎已不再参与自己的人生,无论是那些漂亮的言辞,或不堪的攻讦。假意温馨的合影是对无疾而终的争吵最好的回应。空镜扫过冷寂的村庄,不是三舅望见了雪,而是这场雪证明了他依然活着。后半段迅速抽离,开启旁观,如站在玻璃罩子之外重新解构这个故事。他在罩子里的活着,恰好映照了罩子外的我们对他死去的默认,从我们的繁华世界将他顺理成章地彻底抹去。大鹏用一双冷眼观察,当他装不下去的时候,便是这部电影甚至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瞬间。
东北本身就是一种叙事语气。不知道这对于东北人而言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惩罚。大鹏说想拍天意,这确实是天意,只不过天意突然拐了个弯变成了这个样子。08年大鹏还是个小伙子,随便拿DV拍着玩,十几年后一切都变了,时间最沉默也最苍茫。人间本身超越一切虚构,更何况是中国的人间。《四个春天》也好,《吉祥如意》也好,打动人就因为拍摄人间变数和处于变数中不知所措的人,以及不知所措之后还得在一声叹息里收拾收拾继续生活的劲头儿。唯一的外来者演员问十年没回家的女儿,为什么十年没回来。那段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生活的选择是不可总结成一二三四的,都是偶然和碎片连缀成线然后就度过了十年,外部永远无法明白处于一种生活内部的人为何做出那种抉择,所以外部的人易于下道德判断,而内部的人通常只是沉默和苦笑。大鹏好在不做判断,只轻声叹息。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筷子洗洗碗。
如果说大鹏仅仅在叙事结构、拍摄手法上打破国产片的格局,什么第四面墙、层层嵌套、戏中戏中戏之类的,都这不算什么。最主要的,他通过想拍一部关于姥姥的影像,无心插柳完成了一部中国家庭浮世绘全貌,这才是电影如虎添翼的地方。“树倒猢狲散,老人没了,一家人就很难再聚齐了”家人的牵绊、负担和义务,沦为现代人的亲情之殇。“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不回来啊”在城市打拼和回到乡里判若两人的我们,又何尝不被刺痛?老人越老越孩子,那句“三哥哭了、三哥哭了”把我的全部防线彻底击溃。大鹏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柔弱与残忍,刨根刨底地,为我们呈现了他最私人的影像(镜头下都是他最亲的家人)。坐在电影资料馆看这部,当画面逐渐拉伸到资料馆的画面,梦一般从电影穿到现实,这就是电影的魅力,叹为观止!
听到生理盐水和呼吸氧包,失去记忆的儿子哭了。看到燃烧纸牛和匍匐孝布,宛若孩童的父亲笑了。年夜饭系上家庭死结,电视机少了温度显影。导航说,请在适当位置掉头,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已拥有另外世界的子女,陷在文武香贵里的吉祥,随齑粉步入轮回的姥姥,原来生活无法掉头,才在门后贴上吉祥如意。
假丽丽崩溃地离开现场时真丽丽只是冷漠地刷着手机,大鹏利用蒙太奇创造了一个孝顺的女儿,真假之间遥映着人间百态。前两周奶奶离世,丧宴和各家分钱的场景和王家也没什么两样。太佩服这种剖开生活的勇气了,一团和气下是暗流涌动的算计,看着那些暗戳戳的对话好像自己都窒息起来。
想不到大鹏拍出《吉祥》,更想不到《吉祥》之后,大鹏拿出《吉祥如意》。将短片发展成长片是青年导演的惯用方式,大鹏的不同在于《吉祥如意》直接套用《吉祥》。作为一种艺术手段,将成片与拍摄并列,相当于设局和解谜,至于哪里真实、哪里虚假?你自己去辨别吧。
之前在金马看过短片版的《吉祥》就很喜欢,如今看了完整版的《吉祥如意》,也看出大鹏对他创作可能的更多尝试,资料馆那部分还是很有意思的。归类的话,这应该叫融入剧情片段的记录片吧。重看还是觉得一家人在饭桌上吵架那场戏厉害,太真实,太熟悉,所以还是生活本身最戏剧性啊。
刘陆是假丽丽,但有的时候她比真的丽丽还真。尤其是二大爷有点太咄咄逼人了,以至于她当场给他下跪磕头。看到这一幕,你能说她是假的丽丽吗?这个时候,她就是真丽丽,而且比真丽丽还真。因为此时真丽丽反而不怎么关心这件事,而是在玩手机。刘陆磕完头后走出了片场,来到了隔壁的房间。此时刘陆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丽丽,而刘陆当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于是真丽丽和假丽丽就这样同框了。假丽丽此时是五味杂陈,而真丽丽反而成了局外人,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一样。两个丽丽同框的镜头解读空间太大了。首先是演员入戏太深了,甚至变得比原型人物还更真实。其次是演员和原型人物面对四姊妹为父亲吵架的反应截然不同,这不禁让你想问,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更妙的是,这场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完全没有事先的编排,没有任何设计。
《吉祥》是很像剧情片的纪录片,《如意》是很像纪录片的剧情片,它们是完整的一体。甚至连北影节的放映都参与其中。第二部分跨越时间,很好地解构了前半部分,解答了观众对《吉祥》中真实与虚假的模棱两可,这就是结构发挥作用的地方。虽然是用类型、结构带来新的叙事突破,但它还是从人物、情感出发,步步深入,最终抵达人类情感深层,带来共情,感受普世亲情的价值所在。
镜头怼着酒店走廊的墙壁拍,大鹏在房间里嚎啕大哭,这是表演吗,他是难过还是忏悔?大鹏的这个动作就像是整部电影的一个缩影:他把自己藏起来了,又把家人的反应全盘托出来成全他电影的戏剧性。我不认为这种刻意模糊虚实界限的电影值得表彰,电影拍摄过程剥削、消费家人的行为,反而应该引起观众的警惕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