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家族

大学里有一段时间，我沉迷于”脑洞“这个词衍生开来的一切作品。脑洞大，在我看来是夸有创意的最佳形容词。

在一个气候宜人适合思考的夜晚，我一个人窝在宿舍，在一个“脑洞”类豆单中翻翻捡捡时，这部动画以它不足2000人的评价跳脱了出来。

忘了说，脑洞x小众，对我而言是绝杀。

而当我看到简介的时候，不由眉头一皱：这设定，也太《楚门的世界》了。再看一眼上映时间：1997年，比《楚门的世界》早一年。

自从围观过《盗梦空间》和《红辣椒》两者微妙而血浓于水的截图对比后，我就应该更警觉啊。

电影作为超越时空的媒介，观影的顺序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你对电影的观感，这里面就有一个占领心智和刺激衰减的说法。比如先看《惊声尖笑》的人，若回头看《惊声尖叫》，恐怕再也没法被解构过的面具人吓出声来。但好在真人电影与动画，在艺术手法上存在着天然的差别，我相信，即使是这就是一部《楚门的世界》动画版，也有它独特的魅力等待着去挖掘。

回到这部动画。

这是一部不怕剧透的动画。因为它在片头便用一段长长的文字亲自把故事的背景剧透了。

文字里说，这部电影中的永久家族是一个实验品，试验中那些失去梦想的人们和被遗弃的儿童被赋予了家族的记忆使之可以共同生活。而为了盈利，政府把这个家族出卖给一个电视台，并对他们的生活进行全程直播。

关键词：梦想，遗弃，直播。很耿直，似乎可以预料的悲剧。看完这段文字，我已经打算抱着怜悯的心态去看下面的剧情了。

然而，过来人忠告之二：永远不要以为自己能猜得到关键词为”脑洞“的电影的剧情！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大叔在莫名其妙地喝着闷酒，穿着莫名其妙服装的男子给了他一张莫名其妙的纸。一个鼻涕娃凑过来喊了一声爹，然后他就被冲水马桶卷入了，永久家族。

之后的十多分钟，就像现在流行的病毒短视频大集合，腾地一下开始，砰砰呛呛地一阵闹腾后突然又biu地一声掐掉画面，前后不过20秒。而这短暂的20来秒展示了什么呢？ 毫无威严感的秃头老爹，脱线老妈和性格迥异（后来才知道都是人设）的永远在搞事情的熊孩子们，20秒复20秒，串联在一起便组成了叫永久家族的一家人看似热热闹闹却毫无意义的日常生活。 有人能从这些片段里get笑点吗？我不能，但我却情不自禁地看了下去，毕竟只要短短20秒，还没到吵到头痛或无聊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就被啪地卷进漩涡冲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一秒，然后马上接着新的一幕。也许下一幕有新角色呢？也许下一幕突然神展开了呢？就像我们对肥皂剧期待的那样。 然后就真的神展开了。 在此之前失去耐心的观众肯定会抱怨，前面这十来分钟简直不知所云，毫无意义。事实上，浪费时间和无意义，正是这部动画刻意想要唤起你的真实感受。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这场戏中戏的观众。还记得存在感极强的马桶吧，马桶水一抽，换下一幕。终于有一天，马桶堵了，水漫金山，水势汹涌到把家里变成水族馆，水却没法排出。在失重和缺氧的双重威胁下，永久家族光鲜的墙皮终于脱落，露出”破绽“。为什么水无法排出？永久家族将怎么应对？终于，一切都像坏掉的水系统一样走向失控。

【失控的源头是控制】 片中有很多地方出现了齿轮。永久家族用餐的桌子是一个巨大的齿轮，掉入真实世界后街头巷尾闪现的齿轮，统一着白色齿轮紧身服的真人秀员工，前半段的转场画面是两个齿轮在转动，一红一蓝。

最醒目的自然是安置在家族房间的正中央的巨大齿轮，成员们在上面吃饭打闹，在齿轮上踩过来跑过去，此时齿轮安稳地像大地。之后到了一天，也许叫做齿轮日，大家围着齿轮期待着最想要的物品，天然气、氧气、葱、鸡蛋，然后齿轮中央缓缓升起，跳出来的是一只咯咯哒的公鸡。再后来厕所堵了发生水灾的时候，家族们在水中快要被淹死，出口也打不开时，大叔向监视器那头的员工祈求救他们一命，这时伴随着神圣的bgm响起，齿轮的中央开始发射圣光，最后从圣光中漂起一只无所不能的——皮揣子。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放出去就对啦，齿轮只能帮你们到这咯。 齿轮代表着什么？是控制，是准确，是冷冰冰的秩序。与有血有肉的人类相比，机械似乎总是那么的精准，仿佛永远不会出错。就像近期沸沸扬扬的阿尔法狗大败李世石事件，围棋本身是个小圈子游戏，但一旦被赋予上机器与人类对决、人工智能与人类大脑孰优孰劣等意义便引得无数人类关心起这场比赛如同关心星际大战。先不管比赛结果如何，在这部动画里，齿轮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群愚蠢的人类并没有如他们所愿拿起皮揣子去通马桶，而是从片场里逃了出来，在人间乱窜，引发无数骚乱。被消除记忆的男男女女并不是任其摆布的棋子，虽然不记得经历过什么，但是印刻在体内的情感是一颗无法被数据计算的小宇宙，一旦被熟悉的场景触发，所谓的程序设定顷刻间土崩瓦解。卢瑟大叔也变了，从一个生无可恋的废柴变成一个建立了羁绊的真正的人。

齿轮可以完美地完成程序设定的任务，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才能孕育意料之外的可能。

【斩不断的是羁绊】 谈到人与人的羁绊，正好来说说永久家族的成员。包括卢瑟大叔，家族一共有六个人。每个人都有在家族中的身份，母亲，父亲，大儿子，小儿子，大女儿，小女儿。但除了大叔是被招安来的之外，其他人在现实中本是落魄的大人和被遗弃的儿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被消除了记忆套上了人设。在一次次抽马桶之间的短暂片段中，我们逐渐窥到每个角色性格中的那个独特斑点，母亲是有点脱线生活不能自理型，大儿子喜欢拿着枪突突突，不知道为何总是缺氧。小儿子是地道的熊孩子，大女儿后来才被我认出，是大叔在路边摊遇到的那个喜欢火的女人，小女儿是随身携带手偶的女孩，性格似乎有两面性。个人认为动画中对小女儿的塑造是最特别的。且不说她与其他家族成员不同的画风，也不说每次出场便自带空灵的BGM，在大家被水淹没不知所措时，她的身躯在水中缓缓下沉触碰到入口的按钮，这才把所有人解救到现实中来，不得不让我恍惚产生一种她是天使转生的幻觉。然而在她爬上一个建筑物最高点，远离了地面混沌的一切和她的玩偶谈心时，画面美不过三秒，一个巨大的爪子把她凌空抓起，她的手偶、她最亲密的朋友则直直坠落撞向地面。 非常教科书式的，把美好的事物破坏给人看。 还有，大女儿在熊熊烈火中仿佛看到了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她冲上去拥抱他，没发现抱住的是为了悬赏金而来捉她的路人。还有，母亲和大儿子逃到一片天台，他们看到了久违的星空，母亲说星星真漂亮。儿子说，想看星星的话，我也可以做到哦。然后拿出枪对着天空画出星星形状的子弹雨，就像流星雨一样美丽。后来他们在缺氧中出现幻觉，沿着齿轮人组成的路标一步步走入禁锢自己的地方。 熊熊篝火在燃烧，齿轮人跳着庆祝的舞蹈。永久家族所有成员的命运就像篝火里迸出的火星，看似往上一跃闪亮了一瞬，最终还是尘埃落定。

按理说这些是地道的悲剧，然而就像之前的马桶小剧场一般，动画对此并没有过多的笔墨，甚至连bgm渲染都没有，仿佛就像流水账作文一般交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便结束了。

此外，画风粗糙的就像简笔画一般，人物的脸和身体的比例失调，每个人都像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出镜一般的用尽肢体动作和五官的能量来行动，姑且用动画中的舞台剧来形容之。色彩也从不”顺眼“。前期在同一画面中使用大量对比强烈的色彩，人物也好家里的布景也好被各种色彩充斥，营造出一种热闹的不真实感。有一幕是他们集体从塔上掉落入一条河中，再爬起来后每个人都变成了黑乎乎的泥人，他们面面相觑却互相叫嚣，已经认不出来彼此，随之开启的是恍惚而浓重的灰色调现实世界，再加上闪烁而刺眼的片段穿插，让观众很难单纯的在怜悯的上帝视角下看完这部动画。看到一半，脾气好的会皱眉头，脾气不好的也许直接会喊一句WTF然后怒关页面。

于是乎，对习惯于看精致制作的部分动画观众而言，这部动画可以说是一部”不好看“的作品。 但当逐渐接受这种设定后，你会发现，这种夸张失调其实才是永久家族眼中的真实。无论是真人秀的世界或是掉下塔后的真实世界，对于永久家族的六个人来说都是险恶的。只不过一个是被粉饰的光鲜，一个是赤裸裸的灰暗。他们最终发现，生活并不是给自己过的，而是过给观众看的。自己并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齿轮才是。又或者齿轮也只是被操纵的道具，而究竟谁在操纵，动画中没出现，就算知道了也没用。这不是热血日漫，总有神队友助打破世界的规则。也不是迪斯尼动画，这里没有王子只有一只卢瑟大叔。 卢瑟大叔一生中最英勇的时刻大概是，站在齿轮人的面前和他对峙，大吼出“为了我的家人的自由，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时，他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

而最后，大叔在又长又黑暗的走廊跑向发光的出口，却发现脚下是绝路，面前展开的是锈迹斑斑的真实世界。

洗脑的齿轮不紧不慢地转着，他的“家人”们不久之后又会和另外一个卢瑟组成新的家庭，在光鲜的直播间里演着剧本里的生活，名字叫“永久家族”。

最后这个结局很难说是好是坏。大叔失去了家族，得到了自由；或者说得到了自由，却失去了家族。但不管怎样，正如本文开篇提到的另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当主角从看似美好的幻境中觉醒、选择抗争的那一刻，于他而言便是真正成为“人”的时刻，结局如何也许已经不重要了。

还想记一下服务于主线剧情之外的有趣细节， 比如永久家族中非人的两只”吉祥物“：永久鸡和永久狗>.<

鸡一开始是被红色齿轮推送到家族的家庭中，出现时身上挂着牌子，差点没看出来是打入内部的间谍装扮。片中鸡一直被小儿子虐、被狗撵着跑、被小女儿当玩偶，时不时冒着汗瞪着眼睛就像人一样，然而咯咯哒哒的叫声提醒观众它不过是一只拟人化的鸡而已。然而谁想，最后这只鸡和大叔坐在公园长椅上分享香烟，还和大叔大谈人生。原来，他只是个演员。

那条狗有名字叫玉三郎，这是一条真狗，但是可能不是地球狗，第一次胀肚子的样子吓坏了整个家族，都以为它会爆炸或者做出疯狂的举动来，最后气儿一消吼出一泡冲击波打在墙上是两个字，日文没看懂估计是汪汪。后来这泡冲击波好像还救了他们一命，记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