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情四海

       没有《教父》的史诗气度，没有《美国往事》的忧伤情怀，没有《上帝之城》的血腥粗粝，也没有《好家伙》的干脆利落——说白了这部黑帮片仅仅是关于Bugsy大哥一个人如何铸就拉斯维加斯传奇的黑色故事，看完后只要一闭眼，Bugsy哥那张牙舞爪、我行我素的剽悍模样便浮现于脑海之中。尽管新意不足，但男女主人公堪称经典的传神表演仍紧紧地抓住了观众的眼光，把人再一次带回美国那属于勇敢冒险家的40年代。
    那是西西里黑手党在北美开始称王称霸的年代，老一代的黑道大佬们慢慢淡出历史舞台，年轻人们经过血腥的角逐，开始成为世界的主人——
咄咄逼人、冷酷无情的查理卢西安诺，老谋深算、精于谋略的狗头军师迈耶，还有本片的主角——“疯子”本·西格。他没有像前两位那般因建立黑手党委员会而受人“尊敬”，却因建设美国沙漠赌城拉斯维加斯而名留青史。同行说他“疯”，无非就是说他与同行之间的格格不入——使钱如土，在好莱坞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飞扬跋扈，在枪毙私吞赃款的手下前还要买几条高级衬衫送给对方，耻笑他的贪婪；性烈如火，强迫趁火打劫的合伙人跪下学猪学狗，破口大骂“偷窃比强奸还恶心!”；情感真挚，在知道自己的爱人偷窃自己建设维加斯的资金并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时候，他仍然坚定地站在爱情一边，无畏地走向死亡——好一个感情复杂，让人又爱又恨的“情枭”! 男主角准确滴把握住了Bugsy大哥那我行我素、个性张扬的特点，给这个危险的黑道人物身上平添一分神秘与独特。而这一份特立独行却恰恰为西格最后的死亡埋下了伏笔。
   帮会二哥迈耶的那一句“西格不是一个生意人，是一个梦想家”可以说是对西格最准确的评价——他是一个活在梦想里的人，永远为了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活着。他站在内华达大沙漠的公路旁，勾画着拉斯维加斯未来的宏伟蓝图，并用实际行动去撼动那遥不可及的目标——为筹集资金，他抛弃面子，低声下气地乞求卢西亚诺的两百万资金，甚至不惜变卖家产，出卖维加斯酒店的股份，苦苦地搜集每一个可能到手的铜板；他不在意一涨再涨的成本，每一个瑕疵都成了他大发雷霆的导火索，甚至可以把建了一半的旅店拆掉重建；情人、友人、妻子儿女相继离他而去，只剩本一人站在萧索的大漠之中，孤独地守护着自己的美国梦——正是这种几乎偏执的开拓者精神让西格的形象高大丰满起来，引起了所有观众的赞许与共鸣。
    “一个人爱什么东西，最后就会毁在什么东西上。”——西格对梦想与爱情的执着追求最终导致了个人的毁灭—— 女友带着两百万建设资金跑路，大哥卢西亚诺也开始怀疑西格在私自挪用巨额资金，准备痛下杀手。原本里程碑式的维加斯酒店开业大典也在突然的停电中草草收场，舞池一片猩红，预示着西格死亡的结局。当女友因为愧疚和爱情带着百万美元支票回到他身边时，西格却用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撕碎支票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我们让这些金子烂在银行里吧，留到下一次雨季再用。”他在雨中与爱人热情相拥，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金钱算什么？权势算什么？性命又算什么？在爱情梦想和尊严面前，一切都显得这样不值一提。西格死了，死得轰轰烈烈，死得义无反顾。当卢西安诺、迈耶等人苦心经营的帝国轰然崩塌时，西格美丽的拉斯维加斯仍骄傲地耸立在内华达沙漠中，璀璨辉煌。
   尽管在情节安排上本作仍有许多不足与突兀之处，本片仍不失为一部视角独特，充满豪迈气息的上乘之作。披着帮派电影的皮，到头来讴歌的还是美国精神。可惜当年奥斯卡惨败，只拿了两个小奖，不尴不尬。只能说是可惜了。

文/布宜诺斯

       在赌城拉斯维加斯历史上，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本杰明·“巴格斯”·西格尔的名字振聋发聩，带着恐怖的光环，如今回望，他的故事仍旧带着暴烈的烙印，是拉斯维加斯所有传奇的开始。

       “巴格斯”本杰明·西格尔，1906年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区一个穷困的犹太家庭，父母是乌克兰移民，需要微薄的工资养活五个孩子，本杰明是他们中的老二，儿时贫困的烙印让他立志出人头地。少年的本杰明轻易辍了学，开始混帮派，按照小流氓的标准方式成长——从曼哈顿南区偷小摸做起，发展至占据地盘收保护费，直到遇到当时的黑帮头目梅耶·兰斯基，他手底已经拥有一票人，主营行业是赌博和偷车，正希望建立一个犹太帮，以便和当地的意大利帮、爱尔兰帮分庭抗礼。本杰明正是梅耶招揽到的第一个犹太孩子，发挥了极大作用。他开始参与走私生意，慢慢势力扩充至东海岸好几个城市，包揽当地私酒供应，同时他还包办了打手工作——梅耶原本另外物色人手负责这一块重要业务，不想本杰明非常乐于承担这个责任。用不了多久，“巴格斯和梅耶帮”的名头打响了，地盘横扫纽约和新泽西，直到三十年代的“Murder, Inc.”崛起取而代之。随着他们的生意又扩展至毒品，到了本杰明21岁时候，他已经腰缠万贯而且习惯挥霍了。1991年的《豪情四海》便是将故事放在本杰明发迹之后，甫一开场便明示，他是黑帮头目，且已经拥有家庭，他掌管生意，指挥人手，却又亲自开枪清理门户，是个恣意妄为的极度危险分子。

       在一步步向上爬的过程中，“巴格斯”这个绰号开始传开，词根来自“臭虫”，起因在本杰明那不可捉摸的火爆脾气，帮派兄弟戏称他发火时“像臭虫一样疯狂”，也可想而知本杰明本人有多痛恨“巴格斯”这个名字，尤其在1939年涉嫌帮派谋杀案被警方拘捕时，媒体大肆渲染他从未成年开始的一长串犯罪史，“巴格斯”的绰号成为街谈巷议，让他对这个词汇愈加恼火。电影里面屡次渲染本杰明当面被叫成“巴格斯”的跳脚失控，让人更加看清这个悖论的讽刺——绰号来自于跳脚和疯狂，而愈发的跳脚和疯狂更让他一生甩不掉绰号，时至今日，“巴格斯”倒是成了他头号大名，公然出现在影片标题里。

       20年代后期，巴格斯和兰斯基牵扯进多起黑帮高层暗杀事件，因此自己也深陷危机，成为许多对手的眼中钉，试图杀他后快。30年代开始，帮派业务拓展需要，巴格斯开始频繁往来东西海岸之间，到加利福尼亚和洛杉矶的黑帮大佬杰克·德拉勒洽谈合作，并联合当地的芝加哥帮，一手建立起洛杉矶的毒品网络，到了1942年，这个贸易网络里的日均交易金额已经达到50万美金，巴格斯也仍控制着为数众多的赌场和妓院生意，也得以出入上流社会，和一干政客、商人、律师、会计师交好。

       也正是在加州的业务活动，让巴格斯有了接触好莱坞的机会。电影中的戏剧化处理，是巴格斯原定一场为期四天的洛杉矶之行，因他顷刻间迷恋了比弗利山的声色犬马，立马提着装满钞票的手提包四处撒钱，置下房子、车子和未来多年将要迷恋的情妇。而现实中的巴格斯也的确在好莱坞长袖善舞，乔治·拉夫特是他的发小，通过他引荐，克拉克·盖博、加里·库伯和加里·格兰特这些大明星成了他哥们儿，路易斯·梅耶、杰克·华纳这样的大佬他能说上话，珍·哈露不但是他的好朋友，还是他一个女儿的教母，在巴格斯自己的贝弗利山豪宅里，一切都奢华到过分的程度，在他的豪华派对上，很多小演员殷勤前来，反倒成为他的粉丝，这里面包括刚出道的托尼·柯蒂斯和弗兰克·辛纳屈。他通过当时的社交名媛桃乐丝·迪福朗斯和她的意大利伯爵丈夫，前往意大利见到墨索里尼，并试图和他进行军火交易——虽然作为犹太人，巴格斯发自内心的讨厌纳粹，恨不得杀光他们，但是看在殷勤讨好的伯爵夫人面子上，还是虚与委蛇了一下，不过在电影中，倒是更加强调他憎恨纳粹的一面，时不时和人建议要暗杀墨索里尼，让旁人不得不提醒，他的言行就像个疯子。

       同电影中一样，巴格斯也的确和许多女明星有过亲密关系，因此影片欣然将他塑造成一个情圣，轻松一撇就能让电梯里初识的美女投怀送抱，他和弗吉尼亚·希尔的激情火花成为全片的叙事线索，甚至连拉斯维加斯的建立也被处理成和弗吉尼亚有关——源于二人去内华达考察业务途中的一次争吵，让巴格斯面对沙漠放空自己时熊熊燃烧起灵感，看到豪华酒店、餐厅、赌场，美酒，美人，游泳池，不过巴格斯接手酒店建设后将其更名“火烈鸟”倒是的确来自弗吉尼亚的绰号。电影也加重了弗吉尼亚·希尔在巴格斯生命中的作用，让巴格斯因被起诉谋杀身陷囹圄时，是弗吉尼亚在全权负责酒店的建设。不过影片实在美化了巴格斯和弗吉尼亚的爱情，包括片尾二人在雨中深情吻别，弗吉尼亚将“偷”的两百万美元支票还给巴格斯，巴格斯凝视美人眼睛撕掉支票……现实中二人关系简直是一笔烂账，弗吉尼亚除了和巴格斯交往之外，还有三个前夫和一个身在布鲁克林的黑帮大佬男友，在巴格斯遇刺身亡后的唯一公开表示是“在自己的家里发生这种事，真是丢人。”

       况且现实中，在拉斯维加斯建立高档赌场的念头，来自前出版人威廉·威克斯，是他最先打起内华达州赌博合法的注意，并于1945年初，用8.4万美元，在内华达的沙漠里画了一个33英亩的圈。威廉的想法本身非常庞大，他要的不只是一个赌场，而是一个沙漠中的绿洲，所有陈设极致豪华，让赌徒们忘记一切沉迷于此，但是他没有足够的资金来完成自己的构想。一切随着巴格斯的加入迎刃而解。在迈耶的安排下，巴格斯本是不情不愿前往沙漠考察业务，内心深深贪恋贝弗利山的舒适生活，但是沙漠宫殿“火烈鸟”的构想慢慢让他投入热情，这也和他试图进入合法生意领域的愿望不谋而合，于是在威廉隐匿法国逃债之后，巴格斯在1946年5月接手他的旅馆，这个本来就有些横空出世意味的项目，开始带上不可控的“梦想家”色彩。

       《纵横四海》里面也极力渲染了巴格斯对“火烈鸟”的付出，他亲自带着设计团队讨论图纸，对所有不合自己心意的细节大刀阔斧修改，完全不顾预算，以致承重墙都要推倒重建，他反复强调的，是沙漠中的皇宫、绿洲、城市，是橄榄树、、玫瑰花园，是站在主楼窗前一定要看得见泳池，是泳池一定要整日沐浴在阳光里——虽然在威廉最初的蓝图里，赌场是不应该有窗户的，这样才能让人们不知晨昏的将所有生命抽空于此。“他不尊重金钱”，电影开场很明确予他定义，到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现实中，巴格斯极尽挥霍的风格也的确引起他和迈耶之间极大矛盾，毕竟在他自己的100万投资之外，还有其余大佬们的600万，在不断的加修和翻修之下，这笔巨额投资很快见底，而赌场完工遥遥无期，大佬们个个都是混黑道的，个个都愈加变得怒火冲天。电影里面，迈耶劝巴格斯收手，清点了他的身家，离婚后他的大部分房产和股票都属于前妻和女儿，巴格斯的答案是，我可以买东西，我的房子和家具，我的“火烈鸟”的三分之一股份也可以出让。迈耶问，那你就一无所有了，巴格斯说，但“火烈鸟”还在那里，就不是一无所有。

       在疯狂卖了许多不存在的股票募资后，在加班加点彻夜开工后，1946年12月，在投资人的巨大压力下，“火烈鸟”仓促提前开门营业，简直就像一场灾难：本杰明想用私人飞机接他的明星朋友们，但雷雨天气让飞机无法起飞；酒店大部分房间没有完工，导致宾客们在夜间需要另觅住处，赌场总在丢钱，两个星期净亏损达27.5万，仅仅支撑了一个月，“火烈鸟”便因为再也亏不起了宣布停业。仿佛上天在惩罚巴格斯半辈子的一切愤怒，所有不幸一夕之间降临在他头上，他穷尽所有的梦想的“火烈鸟”硬是飞不起来，电影和现实在此亦是重合。

       1947年6月30日晚，41岁的巴格斯在贝弗利山弗吉尼亚·希尔家中起居室里，身受多处枪击当场身亡，包括头部两枪，被人发现时，他的右眼球已经掉出来15英寸开外。枪手身份不明，始终未被逮捕，事后无人宣布为此负责，虽然疑凶可以拉成长长一个名单。而过了没多久，“火烈鸟”就开始盈利了，后来更是达到惊人的年利润400万美金，吸引了更多的资金、赌徒和梦想家，至五十年代已经具有现代“赌城”的雏形。

       巴格斯没能看到他梦想实现的一幕，不过赌城永远记住了他。

原载《DVD导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