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的小刺猬

我第一次看俄罗斯动画大师尤里·诺里斯金的作品就是《迷雾中的小刺猬》，那份感动的心情也跟宫崎骏当年的反应相似——原来在1975年就有人创作出了这么动人的影像，微妙、精细、神秘，想象力长了翅膀，飞得高不见影。

这个11分钟的短片里，森里中的小刺猬夜里带着覆盆子果酱出门去找森林另一头的小熊数星星，路遇大雾，短短的行程一下子变得神秘而奇特，还有点儿恐怖。短片中的动画形象都可爱之极，充满了童趣，比如小刺猬路上探头探脑左瞧右看，经过空树洞还要故意喊两声听回音；跟着小刺猬的大猫头鹰个头虽大，但好奇心一点不比小刺猬少，要用爪子抓水塘里自己的倒影，还要学着小刺猬的样子也喊回声来玩儿。而当雾中那匹梦一样的白马出现的时候，我的心情就跟小刺猬一样，不可思议的长叹一声，又是震撼又是惊奇——人间最美妙的梦幻，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小刺猬躺倒小河中顺流而下的片段：丝绒夜暮中的繁星，隐约浮现的白马，闪着银光的潺潺流水，还有一只抱着果酱的忧伤的小刺猬。我是多么的迷恋这个片段，反复观摩了很多次。后来，我自己也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开着花朵的星空，白云在草地上生根发芽；我梦见阳光像晨雾一样低悬在蓝色星球的表面，所有的云朵都镶着金边；我梦见雨水从大地升向天空，而六角形的雪花飘浮在阳光的雾里闪闪发光；我梦见无边平原上一棵孤独的橡树，光雾沉浮，巨大的树冠在黑色的夜空里微微颤动，绿色的叶子正缓缓飞向开满鲜花的宇宙；我梦见自己从树顶穿过夜暮与光雾慢慢走下地面，有一只蜂鸟在身旁嘤嘤而飞，用尖尖的嘴吸食悬空的眼泪；我梦见疼痛与惊喜，哀伤与幸福，我梦见了飞翔，我梦见了梦本身。

梦中的梦中，一只抱着果酱的忧伤的小刺猬，夜幕中正沿着潺潺的小河顺流而下，头顶上是无尽的繁星，身边的河水反射着莹莹星光，一匹携着雾气的白马在空中飞过，旋即便不见了踪影。

诶，不得不说，这个作业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度。第一，小刺猬这个动画片，虽然我十分喜欢，甚至还脑子一热买了绘本，但我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像不管怎么解释都有点道理却又都不尽然。第二，美学对我来说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全新领域，虽然我一度很想要接触，甚至有本朱光潜就放在我的书桌上，但这本书因为厚重得像块板砖而令我望而生畏，感觉似乎比哲学还要难消化一些。第三，我这个人在审美能力和人生阅历方面似乎都不配站在一个评论员的角度去给这个片子写影评，所以我只好斗胆写写披着影评外衣的观后感，希望老师不要嫌弃。

从整体的观感来看，这个片子在角色塑造、情节构思、叙事方法、结尾与主题的方面都具有一种诗意化的朦胧的美感。所以我寻思着能否用解构诗歌作品的方法来将这个动画与美学结合。我们如何解构诗歌？私以为诗歌就是应该意向不明、解释方法多样化，这样才有可以细品之处，才能够随着审美能力和人生阅历的增加而常读常新。类比到小刺猬，我们一再地讨论猫头鹰是什么、白马是什么、蝙蝠是什么、狗是什么、熊是什么，其实你想让他是什么他就可以是什么。又如这个故事究竟是关于友情、爱情、梦想、生活状态、人生还是意识形态？亦或是关于历史、关于某种政权或政治理念？这些问题想想，我能给出解释，我也不需要给出解释。就像海子的诗，谁能说“风后面是风”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可以有个理解，你也可以有个理解，海子自己也有个理解，但放到这首诗本身就只能是无解的，不然他就没意思了。前阵子翻了本书叫《魅力史》，他说一个存在为什么有魅力？一个先决条件，你首先得有神秘感，得有未知性，得引起人探索的欲望。白马为什么对小刺猬是很有魅力的存在？不光美好温婉，她神秘、朦胧、不可预知，因而变成了张爱玲笔下白月光一般的存在。同样的，我以为不论是诗歌也好，尤里诺尔施泰因的动画也好，它们究竟美在哪？或许正是因为你永远无法准确地说出他的意思，你甚至永远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感受，但你又想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于是经由作品不断地深挖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使得作品的朦胧和不确定性极大地满足了你探索的欲望并且永无止境，此时这个作品便已经成为了一个神秘而有魅力的存在，而我们体会到的也是一种朦胧而神秘的美感。

另外再说一点，除了朦胧神秘的美以外，这个片子很吸引我的另一点在于我从中嗅到了浓郁的浪漫主义审美气息。短片的创作是在上世纪70年代的苏联，没记错应该是勃列日涅夫时期，亦是苏联的鼎盛时期。经济发展迅速，生活水平日益升高，大概有了更多闲情逸致进行美好的幻想和创作。从内容上来看，这个片子是令我有些许感伤的，感伤于我远远地望到你、感受到你，但我们之间永远隔着清晰与朦胧的分界，迷雾内外永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任我如何尝试也无法真正地进入你的那一端而只能在无尽的迷惘中无奈地选择归来。最后我回到了小熊身边，耳边听着他的叨叨，脑中想着你的幻影，我知道你仅是过客而我的生活却因此而永远地不同了。你很美好，我很无力，这恰恰构成了你我之间美丽而永恒的幻影——要知道很多时候幻影总比既成事实更令人向往，幻影的美总比现实的美更容易永恒。放到感情上，这是永远只能在窗前远观向往的白月光；放到理想与人生追求上，这是把我们从柴米油盐的庸碌中解脱出来的，就算无法实现也要倾尽一生追寻的理想主义；放到哲学层面的意识形态上，这是我们重视感性与本能的浪漫主义审美观念，更是“美是主观的、无利害的快感”的康德式审美判断的一种映射。

啊，扯了这么多，这片子究竟美在哪了？这真是不好说啊。